城东忆事 第8章 画糖

唐糠在五号街已经不知道待了多少年了，他经历过这街上一切的变化。

如果真的说要对这条街去做一些考察的话，几乎不需要问这问那的，直接找五号街八栋九单元的唐糠先生就够了。

唐糠这名字还是他自个儿给自己改的，他原名叫唐肆。

都说俗话说的好，“肆”这个字很容易让人想到“死”这个字的谐音。

甚至还容易让人理解成“放肆”。

唐糠大不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自己甚至能活到雷峰塔倒下的那时候。

而且自己也不是那种放肆的人，所以他一心想改掉这个名字。

但是，唐糠一直想改，却不知道改成什么好。

他看着自己画的糖人，他觉得自己画糖人的这份工作给了自己十分大的灵感。

他想到了米糠的糠字，很显然，他用的糖都是自己精心慢慢地熬制出来的。

唐糠虽是过了半百的人了，但他仍在坚守着这份家业。

因为他需要生活，他的家庭也需要他。

唐糠有一个儿子，但不让儿子去学这门手艺，唐糠觉得这份手艺实在太艰辛，实在太累太苦。

每次儿子想学的时候，唐糠总是会说：“你啊，还是太年轻，好好去学习，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你画糖人挣的这个几个钱就能养活自己的，学识才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啊！”

虽然唐糠嘴上说了这么多，但打心底却没个量。

因为他从未上过学，也没有读过几本书，凭借着自己半辈子积累的人情经验勉强撑到了现在，他知道这样有多么的艰辛，所以他坚持不让自己的亲戚朋友干这一行。

这天，唐糠仍然像往常那样凌晨四点就起来煮糖，到了早上八点再上街去卖，忙得不亦乐乎。

他推着车，来到了那个老地方。买过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唐糠卖糖人的地方不变，都是在这，只要是吃过的人，永远都会来第二回、第三回......

但是呢，唐糠也不会多卖，一天一桶糖浆，用光了就收工回家，他也特别讨厌很多人预订明天做好了留着的这种行为，只要别人这样，他都会拒绝，然后很不耐烦地说：“一天一桶，别人还要吃呢，凭什么给你先做？”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唐糠卖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人流量越来越少，“收拾收拾回家咯！”

唐糠准备收拾回家的时候，有一个人冒了出了，悄悄地问唐糠。

“那个......你还有剩下的糖吗？给我一点吧，一点儿也行，就是那种不要的废糖，给我一点吧......”

唐糠低头一看，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穿的破破烂烂的人蹲在车的旁边，“糖人画一次两个钱”

“一个钱行吗，我现在只有一个钱......”

“行吧，今天还有一点糖，真巧，免费给你做一个好了！您这岁数跟我差不多大了吧！”

“哈哈，您说笑了......哪有你年轻呐！还这么有精力的做生意。”

“做好勒！”老人接过来就吃了起来，唐糠看着心里又是喜又是悲，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老人说：“那个......老板，你叫我米德来就行，或者叫我老米。”

唐糠：“哈哈，你这名字。”

“哎！别提这事了，当年我妈给我取名时候，想将来一定会有饭吃，但现在呢......还好遇上你这么一个大好人，多谢啊！”

唐糠看着没说话，只见老米拖着一捆垃圾袋，背对着唐糠走去。

米德来的身影在夕阳的映射下越拉越长，他也越走也远。

唐糠一回头，发现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回家！收工！”

唐糠一推车“叮叮！”好像有什么掉了下来，唐糠往地上一看，是一个钱子儿，他缓缓将那钱子儿拾起来，看了看手中的钱子儿，又看了看老米走的那个方向，不禁叹了几口气，连着摇头，于是推着车，回到了家。

第二条早晨，唐糠还是来到了那个地方，准备开始叫卖，“老板，给我画一个？”

“哎！你不是昨天下午那个！米......米什么来着”

“哎呦喂，这就不记得了？米德来啊老板，这记性比我还差劲！才不到一天就忘了，哈哈哈哈。”

“呐，这三个钱给你，一个是还你昨天那个的，剩下的两个......你能给我自己画吗！”

“现在还没有人，随便你吧！”老米接过勺子就开始了他的“大作”。

虽然老米从来没有画过糖人，但是他还是笨笨拙拙地完成了他所想画的。

不一会，四个大字便显现了出来。

“生意兴隆!你看还好看不？”

生意兴隆四个大字一下子就被唐糠写出来了。

“老板咱俩也算是朋友了，也算个认识了吧，初次交友，没有什么其他的给你了，总不能给你这些废瓶子废纸盒吧！”

“没想到你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啊！以后叫我老唐就行，叫不惯就叫我唐糠！”唐糠把那四个字用木棍将它们固定好，然后放到了车的最前面，还特意的用米纸包了起来，以防风把它吹坏掉。

“唐老板，下次我还来！”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米德来每天都会捡完废品然后将其卖掉后过来画糖，唐糠也知道老米他心里的这点小意思。

于是，唐糠每天还剩下一点糖浆的时候，若再有过来画糖的，他便会说：“不卖了！不卖了！下班！收工！”而等到米德来拖着垃圾袋过来时，便会自己地将最后一点糖浆画糖然后送他。

这天，太阳都下山了，唐糠仍没有看到米德来的身影，“再等等吧，说不定等会就来了。”

过了半天，佝偻的身影跑了过来，“老唐啊，我来晚了，今天那个路上遇到点小事，抱起啊！”

“哎！我都给你留着呢！话说，你这个也不能天天吃糖啊！会得病的！”

“哎，不是我吃，这么晚了，要不你去我家住上一晚上！”

唐糠看着天色已晚，这时候回去也没带油灯，儿子也住在老师家，于是推着车就去了米德来的家。

“老唐啊，让你见笑了。”

唐糠看到米德来家后不禁心生怜悯，米德来家门是草席垂这点，屋顶还缺着几块砖头。一看屋内，有三个孩子，脸上大多都沾满了灰尘。

“老唐，其实每天吃糖人的是我的这三个养子，我让他们每天读书，谁读的最好，我就奖励给谁这个糖人，当然不会让他们一下子吃完，一定要让他们懂得分享。”

唐糠听到这些话后，一方面对老米家露出一点的欣慰，同时，也对他们家抱有很大的希望。

这晚后，唐糠对老米更加的重视，经常会带一些水果或者蔬菜给老米。

有时候，老米就是不肯要，唐糠硬是塞给了它，让他不要拒绝。

但是，老米因为经常拿到这些东西，自己面子放不下来，很少再来了。

两年了，唐糠依旧每天画着糖人，只是看不到米德来了，但他仍是每天先给米德来留着那一份。

不久之后，唐糠染上了风寒，他不能再去给大家画糖人了。

他让他儿子去一趟米德来家。

他儿子来到米德来家，见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只是桌子上反着一副毛笔字：“生意兴隆”，便拿回了家给父亲看，唐糠见了之后，笑了笑说：“要是我不在了，记得将它放到我这个箱子里，给米先生。”

后来唐糠死了，虽然他儿子读书，但仍有时候会推着车在五号街上叫卖，他不给任何人画糖，只是按照父亲的遗愿等一个人，那就是米德来。

“那个......老板，这车子的原来主人呢？我认得这车，这车上上面四个字还是我写的呢。”

“你就是米先生吧！我是唐糠的儿子，我父亲他......去世了。”

“什么？怎么可能？我不信！”

“是真的，他让我把这一箱东西和这个车给你。”

米德来拿了箱子，推着车回到了新的屋子。

米德来回到家中，坐在座位上哭泣。

“老唐啊，要不是我那天因塑料瓶跟别人争了起来，把别人打伤了，我还能见你最后一面啊！但卖掉那个瓶子，我就刚好帮你凑好了钱买一辆新的车了。哎......”

米德来打开了箱子，里面有一堆用纸包好的糖人，还有一副米德来自己亲手写好的字：“生意兴隆”。

老米看了最后留下了止不住的眼泪。

米德来晚上喝了一瓶酒，而对面还有一个杯子，里面装满了酒，但一动未动。

又过了些许年，老米去世了，老米的三个养子按照父亲的遗愿，将米德来埋在了唐糠的旁边，而那箱子再也没有被打开过，便也被一起埋了进去。

那辆旧车放在了两人的坟之间，上面那四个大字：“生意兴隆”已经被风吹地干了透，但仍是能勉强的看出来。

只是唐糠的坟前多了一个杯子，里面装满了酒。

那酒杯的杯壁上用毛笔写上了一个“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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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画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