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莱纳达成共识,两颗心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后,德利特感觉最后一丝不确定性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
“既然决定了,那我们现在就去见见那位‘房东’吧。”德利特对莱纳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些许挑战意味的笑容。
“房东?”莱纳有些疑惑。
“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德利特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它就像这个世界的管理员,维持着某种既定的‘规则’和‘轨迹’。我之前很多行动,其实都受到了它的压制和干扰,因为它不希望我过多改变这个世界原本……或者说,它认为‘应该’的结局。”
莱纳立刻明白了。他想起了许多细节,玛利亚墙夺还战时德利特莫名的心力交瘁,某些关键时刻光之力仿佛受到无形压制……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他握紧了德利特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
德利特拉着莱纳走到房间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他心念一动,伴随着一道柔和却坚定的光芒,进化信赖者出现在他手中。那剑柄状的变身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核心处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
“莱纳,抓紧我。”德利特低声道。
莱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德利特的腰,将身体贴近。
德利特深吸一口气,目光一凝,右手坚定地握紧进化信赖者的剑柄,向外猛地拔出!
“铿——!”
并非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种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清越的铮鸣。耀眼却不刺目的光芒瞬间从进化信赖者中奔涌而出,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德利特和莱纳完全吞没。莱纳只觉得眼前一片纯白,身体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包裹、托起,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像是回归了母体般安心。他能感觉到德利特的身体在这光芒中发生着奇妙的转变,与他紧密相连。
光芒持续了几秒钟,然后迅速向内收敛、塑形。当莱纳的视觉恢复时,他发现自己正被包裹在一个温暖、光明的空间里——这是奈克瑟斯奥特曼体内的核心空间。
他可以通过一种奇妙的感官,“看”到外界并非他们熟悉的卧室,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流淌着无数色彩斑斓光带的奇异虚空。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时间和空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而在他们“面前”,一个庞大、模糊、难以用具体形态描述的“存在”凝聚了起来。它没有固定的样貌,仿佛是由无数流动的数据、光影交织的规则锁链以及这个世界亿万生灵的意识碎片共同构成的一个聚合体。它散发着一种古老、威严、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宇宙法则本身。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带着审视与不言自明的排斥感,尤其是针对德利特。
“外来者,变数,干扰源。”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机械合成,直接凿入两人的意识,“你的力量,已超出此界容纳阈值。再次强行显现,意欲何为?”
德利特周身自然流淌着温暖而强大的光能,与这片空间的冰冷秩序形成鲜明对比。他保持着人类形态,但那份源自诺亚传承的位格,让他即使面对世界意识,也丝毫不落下风。他轻轻握着莱纳的手,示意他安心,然后平静地回应:
“并非强行显现,而是正式告知。我,德利特·阿克曼,奈克瑟斯之光的继承者,将在未来履行我的职责,离开此界。”
世界意识的光团波动了一下,规则符文明灭不定:“你的离去,符合此界规则修复之需求。准予。”
“不仅如此,”德利特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那团冰冷的光,“我将带走他,莱纳·布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否决。”世界意识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规则的冰冷,“原生之魂,其存在锚定于此界命运之网。纵使其个体轨迹因你而偏转,其本质仍属此界规则产物。剥离,将导致局部命运结构崩塌,引发不可控之混乱。”
“混乱?”德利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这片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比起你原本为他,以及为无数生命设定的,‘既定’的悲剧结局,什么样的混乱,能比那些被强行剥夺的生机与幸福更加不可接受?”
他不再被动应答,而是主动出击,开始了这场关乎理念的辩论。这不是争吵,而是两种截然不同世界观的对撞。
“世界意识,你维护着这个世界的‘基调’,声称其核心在于揭示战争的荒谬与人性的挣扎。那么,请你告诉我,在原本你所谓的‘轨迹’中,那些本应逝去的生命——在托洛斯特区保卫战中,那些本该被放弃的、吸引巨人注意力的士兵们;在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那些本应被女巨人屠戮的调查兵团士兵;在玛利亚墙夺还战中,那些本应死于兽之巨人投掷的巨石下的无数生命……他们的死亡,除了堆砌悲剧的数字,为所谓的‘深刻’增添砝码之外,究竟带来了多少真正有价值的‘警示’?还是说,他们的死亡,仅仅是为了成全你那个冰冷而绝望的‘叙事逻辑’?”
世界意识的光芒稳定地闪烁着,规则符文快速流转,似乎在检索数据,冰冷的声音回应:“悲剧与牺牲,是战争最真实的组成部分。展示其残酷性,方能引发智慧生命对战争本质的反思。个体的牺牲,服务于整体叙事的内在真实性与冲击力。”
“此界之核心,在于揭示战争与仇恨的循环,在于展现人类在绝境中的挣扎与选择的重量。汝所带来的‘圆满’,削弱了这种揭示的力度,软化了本该坚硬的现实。和平?那不过是两次战争之间的短暂喘息。你所带来的,并非真正的终结。”
“荒谬!”德利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光之力的共振,让周围的因果之河都泛起了涟漪,“用更多的死亡来警示死亡?用堆积如山的尸体来诉说战争的残酷?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残酷!反思难道必须建立在无数无谓的牺牲之上吗?你所谓的‘真实性’,难道就是让希望一次次湮灭,让努力一次次付诸东流,让善良和勇气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他张开双手,周身的光辉更加璀璨,仿佛在对抗这片空间的冰冷:“我改变了这些!我让那些本应消逝的生命得以存活,让那些本应破碎的家庭得以团圆。我让埃尔文成功看到了世界的真相,让利威尔的余生不必再孤独,让米克能够和纳拿巴和孩子们长相厮守,让无数像他们一样,原本只是你‘叙事’中冰冷数字的个体,获得了继续生存、感受幸福的权利!请问,这些活生生的、绽放的笑容,这些得以延续的生命轨迹,难道其价值,还比不上你那个用于‘警示’的、冰冷的死亡统计吗?”
世界意识的规则符文闪烁速度加快,似乎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演算,但一时间竟无法直接反驳德利特这基于生命本身价值的诘问。祂试图维持绝对的理性,却发现对方抛出的,是更根本的、关于存在意义的问题。
德利特没有停歇,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继续刺向世界意识逻辑的核心:
“你口口声声说着反战,但你的行为,却像是在为战争的必然性与残酷性做注脚,甚至默许、乃至推动其发生。真正的反战,目标难道不应该是尽一切可能去终结战争,去守护每一条可以守护的生命,去创造和平的可能吗?我的介入,我拯救的那些生命,我扭转的那些悲剧,正是在实践真正的反战!我带来的不是虚假的童话,而是基于力量、智慧与牺牲,争取而来的、真实的希望与未来!”
他目光灼灼,声音沉静而有力,抛出了最关键的观点:
“我承认,理想主义或许在现实中会碰壁,战争与矛盾的根源或许深植于人性,永难彻底根除。但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如果连最后一点理想主义的辉光都选择放弃,如果连在故事中都不允许存在以爱与勇气打破循环的可能性,那么现实中的人们,又该从哪里汲取力量,去相信战争终有终结的一天?你维护的所谓‘深刻’,若只导向虚无与绝望,而非激发变革的勇气与行动,那它最终的意义,又是什么?是让所有人都认命般地接受永恒的战争循环吗?”
这番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这片规则空间内回荡。德利特没有否定巨人故事内核的深刻,而是指出了其可能导向的消极陷阱,并提出了另一种积极的、建设性的可能性——用行动去践行反战的终极目标,而不仅仅是展示其残酷。
世界意识周身的光芒剧烈地明灭着,规则符文的流转甚至出现了瞬间的紊乱。祂试图调用数据来反驳,却发现德利特的论点建立在更高的价值维度上——对生命本身的尊重,对希望的必要性,以及反战精神的终极追求。祂所依赖的“叙事逻辑”和“悲剧深刻性”,在“生存权”和“幸福权”这最朴素的真理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漫长的沉默降临。因果之河仿佛流淌得缓慢了些,那些代表着既定悲剧的画面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莱纳感受着德利特话语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与坚定信念,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自豪。他看着那团代表着世界意识的光辉,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不可动摇的冰冷外壳,正在从内部产生裂痕。
最终,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之前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凝滞的平静:
“……你的论述……触及了规则之外的…价值判定。” 世界意识的光芒微微内敛,规则符文的运转恢复了稳定,但速率明显慢了许多。
“个体,‘莱纳·布朗’,其命运轨迹已与你深度交织,其存在状态彻底偏离原定参数。继续强制锚定,已无意义……准予其随同离界。”
祂,做出了让步。
德利特心中一定,但并未满足。他需要为所有因他而改变命运的人争取一个明确的交代。
“还有一人,宁芙·索洛尔。她亦是外来之魂,与我同源。我请求,在未来我离开时,赋予她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利。”
世界意识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在快速检索宁芙的信息,片刻后回应:“……目标个体,灵魂本质特殊,与此界锚定存在先天隔阂……赋予其选择权限,符合…变通原则。准予。”
所有请求,皆获应允。这场跨越维度的辩论,以德利特的理念占据上风而告终。
德利特不再多言,微微颔首:“感谢你的通融。”
世界意识没有回应,那团冰冷的光辉与无数规则符文缓缓隐去,周遭的奇异空间也随之消散。
“异世之光,”在世界意识消散前,它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愿汝所坚信的‘理想主义之辉光’,能在汝未来的旅途上,照亮更深的黑暗。”
光芒褪去,两人重新回到了充满阳光与生活气息的卧室阳台,仿佛刚才那场关乎世界规则的辩论只是一场短暂的清醒梦。
莱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精神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世界意识的对峙,那种无形的、规则层面的压迫感,远超任何血肉之躯的敌人。他看向德利特,眼神中充满了惊叹与爱慕:“你刚才……简直像是在与整个世界辩论。”
德利特笑了笑,周身强大的光收敛无形,脸色甚至都没什么疲惫,眼神依旧明亮:“只是说出了事实。祂维护的‘真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偏执。”
两人回到室内沙发坐下。莱纳体贴地递过水杯,看着德利特喝下,才犹豫着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德利特,你……为什么还要特意提到宁芙?我知道她是你前世最重要的朋友,但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可以安稳生活几十年吗?而且她在这里有希斯特莉亚,有她的事业和羁绊……”
莱纳看完了德利特的全部记忆,深知德利特就是庄岚,宁芙就是芙落蕾拉,也明白两人都是穿越而来。他理解德利特对宁芙的重视,但对他主动提出带宁芙离开的可能性,感到些许不解。
德利特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内疚和复杂的责任感。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来:
“莱纳,你看过我的记忆,知道庄岚和芙洛蕾拉之间发生了什么。”
莱纳点了点头,眼神一黯。
他看到了那个叫芙洛蕾拉的女孩,是如何像一束阳光试图照亮庄岚黑暗的高中时代,又是如何因为曾宇的阴谋和吴天昊的霸凌,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那是压垮庄岚的最后一根稻草。
“芙落蕾拉……宁芙,她的死亡,直接原因是为了保护我,温暖我,从而被曾宇和吴天昊视为目标。她的到来,也是因为与我的灵魂关联,被奈克瑟斯之光一同带来。她在这个世界获得了新生,拥有了宁芙·索洛尔的人生,这很好。但是……”
他转回头,凝视着莱纳,眼神无比认真:“这一切,是在她失去前世记忆的前提下发生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芙落蕾拉,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在原本世界里,与她相依为命的亲哥哥——雷诺斯。”
德利特的语气带着深切的感同身受:“他们的父母早亡,雷诺斯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妈,一手将芙落蕾拉抚养长大。他们之间的羁绊,远比寻常兄妹更加深厚。”
他转过头,看向莱纳,眼神无比认真:“我亏欠她的,不仅仅是前世的连累,还有这一世。她作为宁芙,在这个世界帮助了我那么多,辅佐希斯特莉亚,成为我最重要的战友……但我不能因此就认为,她理所应当要留在这个世界,或者理所应当要跟着我们继续漂泊。”
“我希望她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清醒的选择。”德利特缓缓道,“我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用我的力量,帮助她恢复前世的记忆——不仅仅是作为宁芙的记忆,更是作为芙洛蕾拉的全部记忆。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来历,知道自己曾经是谁,在乎过谁。”
“我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用我的力量,帮助她恢复所有的记忆——既是芙落蕾拉的,也是宁芙的。让她以一个完整的灵魂,知晓自己全部的过去与现在。”
“然后,把选择权交还给她。”德利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她可以选择留下,作为宁芙·索洛尔,继续她在这里的生活。希斯特莉亚需要她,这个世界也有她奋斗的痕迹和珍视的朋友。这个世界,同样是真实而重要的。”
“或者,”他顿了顿,眼中愧疚更深,“她可以选择,在恢复记忆后,跟我们离开。也许是去其他世界寻找新的意义,也许是……想办法,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哪怕那个世界对我而言只剩下痛苦,但对恢复了记忆的她来说,那里有她割舍不下的、唯一的血亲,雷诺斯。”
“莱纳,”德利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不幸,她的死亡,她的穿越,这一切的起点,都在于我。我不能,也绝不愿意,再像曾经那样,在曾宇的操控下,让她的人生轨迹再次被无形的手所拨弄,哪怕这只手是我,或者是你所谓‘更好’的安排。我必须把真相还给她,把选择的权利还给她。这是我对芙落蕾拉的赎罪,也是对宁芙的尊重。”
莱纳静静地听着,心中最后一丝疑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德利特深沉的理解与心疼。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朋友,这是德利特在直面自己过去所造成的一切后果,试图用最尊重、最负责的方式去弥补,去给予那个因他而改变命运的女孩,一个真正自由的未来。
他伸出手,将德利特用力地拥入怀中,用温暖的怀抱驱散他话语中的沉重与寒意。
“我懂了。”莱纳的声音温柔而笃定,“你做得对。无论宁芙……或者说芙落蕾拉,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们都应该尊重她,并且,尽我们所能,帮助她实现她的愿望,弥补她因我们而经历的一切。”
德利特靠在莱纳坚实可靠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无条件的支持与理解,心中那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被分担了许多。他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嗯,无论她选择哪里,我们都支持她。”德利特说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温柔,“现在……我们先享受我们的新婚假期吧,老公。”
莱纳笑了起来,凑过去在德利特唇上轻吻了一下:“遵命,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