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惴惴不安心情的秦家小少爷一夜未眠,反倒是屋外的风允甚至半夜里打起了鼾。
吱呀,走出房门后看见在外厢房里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风允,秦卿许都要气笑了。
“风允,风允?”
轻轻地呼唤他却不醒,再晚一些就到了晨练时间,必须赶在娘亲醒来之前调查清楚回到家里。
轻轻越过自家朱红的墙壁,拍了拍手就打算悄悄溜走。
“别动!”
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哑男声让秦卿许有些讶异,刚刚的所有动作明明都没弄出多少动静……
从暗处走出一个穿着古怪的男子,手上是与那张三如出一辙的暗器茧。
目光立即变得犀利起来,重心缓缓下移随时准备打架或者逃跑,只是面上还是那副纨绔模样笑道:“小兄弟,我们无冤无仇,你与我拼命做什么。”
影七抱拳,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道让后面华丽的马车通过。
一双明显养尊处优的手缓缓掀开帘子。
暗里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一等一看见了对方曾经令自己忍不住犯痴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琥珀瞳。
陛下!?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动作,立即跪拜下来:“草民该死!”
面前的帝王只是颔首,示意影七让秦卿许上马车。
毕恭毕敬地被人请上车,坐进车厢的时候,最先看到的还是云初见身上刺绣精细的五龙爪文武袖,衬得他少年意气都要快溢出来。
与他对上视线,那琉璃感受到帝王的不怒自威后赶忙挪开,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陛下找草民可有要事?”
生怕他小肚鸡肠,因为那一句漂亮就把自己头给砍了。
秦卿许甚至想出了如果他要砍了自己,现在跳车还来得及吗……
“朕不是要治你的罪。”旁边煮茶的侍女挪了个位置,把靠近云初见的地方空出来给他。
真是有眼力见啊……看来今天调查张三的事情是泡汤了。
慢慢吞吞地挪到了那个位置,没想到刚坐上去就被那双他自己夸矜贵的纤细五指给扣住了下巴。
掌心肌肤相贴的刹那,少年帝王后颈寒毛炸起,仿佛摸到的不是人皮,而是被烧红的烙铁,依旧强撑着没有松开。
在被扣住下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甚至还是陛下的手上居然还有股茶墨香,真是色令智昏。
云初见眯起眼睛,像真正的龙一样缓缓凑近,充满少年气质的声音此刻反而像宣告:“你院子里,似乎有朕的画像。”
“你可知,私藏天子画像是死罪?”
云初见忽然探身,带着些许龙涎和茶墨香的压迫感倾覆而来。
指尖寒玉般又贴上秦卿许下颌,迫他抬头迎向那双琥珀深渊:“你说。”
拇指猝然压住他搏动的喉结,气音如毒蛇吐信,琥珀瞳碾着他惨白的脸:"朕该剐你多少刀?"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这个混不吝的二世祖看来就像催命咒一样。
一直没有回答,他的拇指抵住少年凸起的喉间缓慢按压,颇有一副严刑逼供的感觉。
“呃…草民!草民也不知……!”猛地松开,被按住命门的少年仿佛劫后余生。
秦卿许呼吸骤停,仿佛听见自己颈骨在帝王掌中脆响。
他急中生智,挤出风流子招牌的嬉笑:“诶呀,陛下要审美人图,草民院里收了一箩筐!王尚书千金、李侍郎幺妹……”
话音未落,喉间指腹狠狠一碾,将他所有谎言碾成窒息的呜咽。
车外突然传来影七压抑的闷咳。
这哪里是个美人皇帝,这分明就是暴君!!
浅浅地饮下一口茶,睥睨官场的眼神用在那兵部尚书身上都绰绰有余,更何况这毛头小子。
或许,把张三的事情告诉他,能将功补过呢……?
秦卿许在想到的瞬间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且不说这位脾气古怪的陛下会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又能怎样。
打草惊蛇过后反而对所有人都不好。
这件事果然还得从长计议。
云初见当然知道他瞒着些什么,那副天子画像就能证明一切,可是秦家伙同江南道的具体证据并没有拿到。
哪怕拿到了他们私藏画像也没办法罚那么,现在再想把秦家除掉还为时尚早。
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如果现在处死秦卿许,对日后威慑群臣也不好。
还得从长计议。
“玉梅。”他朝门帘外喊道。
“将朕今早交给你的东西。”眼神再次集中在秦卿许身上。
“交给秦家二少爷。”
穿着干净利落的婢女垂头将那本册子呈到秦卿许面前。
秦卿许指尖刚触到名册封皮浸透墨迹的宣纸竟透着血腥味,这皇帝就是冲着威胁他而来。
那里面明明白白写着秦家包括自己在内的二百三十七口人,甚至具体到了旁系四代之后以及奴籍在秦家的下人共八十七人。
云初见平静地看着他逐页翻看,神色几乎看不出任何波动,唯有宽大袖袍下,紧贴紫檀木榻的左手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显出些许泛白。
心寒的同时也深感绝望乃至气极反笑,这不摆明了如果不从他,这上上下下二百三十七口人都得死吗?
这不是昏君是什么啊?
云初见染血的手抚过名册上淋漓的凌迟朱批,指尖蘸起那抹腥红,突然抹上秦卿许跳动的喉结。
“朕知你心中所想。”云初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入秦卿许耳中,沉稳如磐石,不容置喙。
“秦氏一门上下二百三十七口的福祉安危,而今皆系你一人抉择。”
染血的拇指重重碾过他颈脉:“朕所求,不过一位忠君之臣。”
帝王语调平缓,甚至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施予恩典的意味。
“你若忠心办事,朕便成全秦家几代人夙愿,脱去商字印,世代换得功名锦袍,登堂入室。”
“如若不然。” 云初见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宣告般清晰。
“那这二百三十七个姓名,于朕而言,便不过是朱笔一勾的几行墨迹。”
那抹喉间血痕被他纤细的指尖拖长,直至衣襟内的锁骨,如一道未落铡的斩痕。
“这朱砂由太医府制,这就是朕给你的通行令。”
云初见睫羽极细微地一颤,随即归于彻底的沉静。
那份被勾起的暗影并未扰乱他分毫,反而像一瓢冰水无声地浇在心头,将他审视对方的眼神淬得愈加锋利和清醒。
影七利落地将人带下马车,如同执行过千百次那般精准冷硬,未多言一语,也未多看秦卿许一眼。
云初见收回目光,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敲了一下。
也罢,这秦家二公子是块璞玉还是顽石,且看他接下来如何取舍。
若是真能淬炼成形为我所用,倒也不算白白费这番心思。
这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秦家百年商户,根基在商道,若真如云初见所言脱商骨,那秦家还是秦家吗?
不过是依附皇权、随时可弃的走狗。
更何况,那染血的指尖划过喉咙的触感犹在。
那本浸透血腥气的名册更是悬在秦家满门头上的铡刀。
“公子!”风允焦急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他显然目睹了马车停驻和秦卿许被请上车的全过程,此刻脸色惨白如纸。
“您、您没事吧?那、那是……”
秦卿许一把拽起风允,力道大得几乎将他胳膊捏碎,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剑:“闭嘴,回府!”
他瞥了一眼马车消失的街角,那里空荡荡,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会面只是幻觉。
但喉间的粘腻和那份脖颈上的通行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冰冷的现实。
马车内,云初见闭着眼靠在软垫上,仿佛刚才那个以满门性命相胁的暴君只是秦卿许的噩梦。
他摊开左手,掌心被自己掐出的四个深深血洞正慢慢渗出细小的血珠。
侍女玉梅无声地递上浸湿的锦帕,他接过,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力道之大像是要搓掉一层皮。
“影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属下在。”阴影中传来回应。
“秦家那边继续盯着,秦卿许若有异动,或江南道张三与其接触……”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锦帕,“即刻回报,非生死关头,勿动他性命。”
“是。”影七低应一声,声线平直无痕。
角落暗影凝滞如墨,唯衣褶间一道利刃般的折光暗示着随时暴起的杀机。
只有那道投向那袭玄色身影的目光,像锁定唯一目标的鹰隼,寂静、专注、不容他物。
他挥挥手,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
秦卿许眼中那簇被逼至绝境的野火,倒让喉间残留的粘腻感淡了几分。
或许,他,会比预想的更有趣些。
秦卿许几乎是撞进去的秦府侧门,他屏退风允,独自冲进书房,反手落锁。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
片刻后,他猛地跳起,冲到书架前,几乎是粗暴地抽出那本九州志异。
泛黄的纸张在颤抖的手指间翻动。他再次抽出那张潜龙在渊图。
少年帝王策马弯弓,红衣如火,琥珀色的眸子穿透时光,冰冷依旧。
他死死盯着画像,又翻到背后那张令牌图样。
张三腰间的令牌,父亲秘藏的图样,八年前的画像。
还有今日,云初见精准地提到的画像。
冷汗浸透了秦卿许的后背。
一个可怕而清晰的链条在他脑中形成。
父亲秦观,可能与八年前的宫廷秘闻有关,他不仅可能认得还是皇子的云初见,甚至可能……
参与了某些云初见至今耿耿于怀的事件!!
那张令牌图样,极可能就是父亲当年与江南道某些势力联络的信物凭证。
而张三,拿着这令牌出现,是巧合,是试探,还是……追杀?
秦卿许一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