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叶逢阑也醒着,看得分明,轻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
“小幺,他不是那个人。”法师在旁边提醒。
良久的沉默,小幺不说话,何征和叶逢阑更是一声不敢吭。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清楚……”随着少年这一句话,“咚咚“两声相继响起,似乎是有人倒下了。
“你大可不必将他们弄晕,小幺,你脾气变差了。”
小幺冷笑:“谁被抽魂剥气画地为牢都不会剩好脾气。你又强到哪去?你还捧着这人做什么?我看不清他的脸,……阴煞气盛,是你找来要盛我的魂魄么?”
他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转瞬竟然连之前见过叶盛夕都忘记了,却始终牢记自己的执念不放。
“你的魂魄早就转世了,小幺。”看到府爷拧起眉毛,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到你的转世和爱人。……他是个极重要的人,你不能伤他。”抱他的人语气平淡,边说边无意识的在叶盛夕脸侧下颌轻轻抚了几下。
叶盛夕:“……”法师口中的他是自己吧?但这人的手是在逗猫么,又是骗他的气又是封他眼睛的,哪还来的大脸摸他!
“什么人如此重要?我偏不信,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
“景旭!”
少年委屈的声音如影随形,“我在这倒龙困煞局里消磨百年,此身早灭,还有什么不敢吃的?哦,你是凶煞倒气主体,我是执念虚气,我吃人,不,是吃的鬼都是白吃,都比不过你……”
“吃鬼?也对,法师本来就是捉鬼的。……不是,小幺说的他是白吃,那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就是吃完能转化煞气……”叶盛夕后脊突然蹿升一股凉气,只觉搁在自己下颌处的手随时会扼上喉咙。
原来这个倒煞凶阵里真正压制的竟然是他!
被府爷揭了短,法师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和颜悦色,“总之都没有白吃。瞧,我聚气重生,你魂魄转世。小幺,这里马上就要倾塌消散,该走了。”
“不!”府爷的声音倔强微颤。
法师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小幺,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你心目中的人等到了吗?娶到了吗?”
少年低头不语,血红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再开口时话里的哽咽清晰可闻。“……今日一见,我才知道他早已转世。你可还记得当年船头斗酒,河上琵琶?小幺赴的是一场百年之约……可是,可是百年后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法师语声温柔:“小幺,我记得,他一定也记得。”
“一百年了啊我还有约未赴!……”小幺的声音突然由哽咽转为激动:“师兄,我不想随着阵破消散,我要去找他,我要问他还记不记得!你带我去,把我吃了吧……”
“师兄”二字如雷炸耳,叶盛夕被惊的起了一身战栗,心口激荡心似乎生生被劈做两半,恍惚间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起先的那座小楼前。
叶盛夕捂着胸口,怔怔看着叶逢阑和何征也跟着他相继跌出。
鬼新郎被之前楼里的动静吓得躲去老远,这时见安静下来,叶盛夕他们又出现,便大着胆子蹭过来,“英雄,里面,如何啊?……”
“你还没走?”叶盛夕掩住心内骇浪,冷漠相问。
新郎陪笑:“毕竟是新娶的娘子,已经算家里人了怎么能丢下不管。”
“既然是家里人,怎么还被你推进去献祭给府爷?”
新郎本来僵硬的脸更僵了,但他自恃叶盛夕是新来的,硬是挺住没有退缩:“你,你胡说什么!”
正在说话时,从二人面前的小楼里突然飞出一道红影直撞过来,叶盛夕下意识伸手想接,被后面一只手拉住了。
回头对上法师面具后的灼灼目光:“小心再被溅一身血。”
“!”叶盛夕愤愤。他也会异术好不好,这种事发生过一次难道他还会容忍发生第二次?
刚死的新娘将楼内镇压的符咒浇了个透,叶盛夕又毁了龙睛阴阳松动,法师在万千吸煞的黑气阵中借叶盛夕的三才石和活气斩断禁锢,不管他有没有吞掉小幺,这处禁困之地因为阵眼反倒以至整个阵已经散了。
新娘的胳膊已经被法师重新生出来,没有了府爷的禁锢,就是个普普通通新死的鬼,一点没有异样地正摔在哆哆嗦嗦的新郎面前。
新郎吓得扑通软倒,也不敢去碰新娘:“法,法师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家,家父和小的的脑袋已经掉过几回了……”
新郎边说边伸了伸脖子,果然脖颈上有一道红痕,看来是刚接上不久。
虽然是鬼,但总被砍头也受不住,挨上几回估计就得消散。看来府爷自己动不了,还知道驱使威胁这里的鬼给自己找人。
叶盛夕把眼睛看法师,法师轻咳一声:“既然有苦衷也完全怪不得你,你们走吧。”
新郎明显想不到“助纣为虐”的自己会这么轻易被放过,但他能活到今天自是个识时务的聪明鬼,又忖度着法师说“们”当下连连道谢,抱起昏倒的新娘连忙走了。
法师也举步欲走,却被叶盛夕钳住手臂。
握下去果不其然还是冷澈透骨,叶盛夕感觉自己抓了满把的坚冰,法师高挑挺拔的身躯和身上的气比起刚才更冷了。
“府爷哪里去了?”叶盛夕一字一句:“这个阵的阴煞气都是冲着你来的?收集如此庞大的煞气要干什么?”
法师转头看向咄咄逼人的叶盛夕,眉目如画却又冰冷摄人,还是那一副念念不忘颠倒众生的容貌,唯一不见的只有他昔日最熟悉沉迷的目中情意。
他长久地望着叶盛夕,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夺气’和‘移气’这些异术?”
叶盛夕压抑着自己胸腔莫名其妙一阵接一阵的鼓噪心跳,虽然看不到法师的脸,但他对气极其敏感,这人自打一见面就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熟悉的感觉,但他却又笃定在自己的记忆里两人之前并未有过交集。
以他的性子难得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被问的人却不愿回答。他逼近一步:“地上害人的抬轿局是你设的?你真是小幺的师……”
一直静静停在那的法师突然脱开他的掌握,转身就要走。
“想走!“
眼见他就要消失在空芜的鬼地,叶盛夕忍不住抛出手中三才石勾住法师腰带,伸手便要摘他的面具,却被法师轻而易举反攥住手。
彻骨的凉气又萦绕包裹过来,叶盛夕盯着他戴手套的手:“那个能入幻境的黑气就是你。”他语气笃定。
法师覆着面具的脸低下来,纤长有力的手指微微收紧,几乎要将他的手裹在其中,“讨厌黑气?……”
他这一姿势极具压迫和挑衅力,叶盛夕想起自己在小混混梦境中吃的憋,用力一甩手,三才石脱手而出:“同样讨厌你!”
然而石子到处一片虚无,法师骤然在他面前散开,随即黑气弥漫很快充斥笼罩四野,似如一锅憋闷的久了的蒸汽,将不远处的叶逢阑和何征也裹挟起来。
随即身后一声轰隆爆响,府爷的小楼最先坍塌,紧接着一连串的鬼市建筑纷纷解体,众鬼魂抱头四散,这处鬼界崩溃了。
叶盛夕自从醒来后从没有这么憋屈过,这一个晚上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扔出来了。他寻气入境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压制的如此之惨,被一个寻常的风水局引入更凶险的埋龙倒煞局也就算了,还被人借气、夺气,外带连抱带啃…..
若不是他知道寻常人从幻境局里出来后就将经历的事情忘掉,即便记得个别的片段也以为是做了个梦,他都要在弟弟面前羞愤欲死了,尽管一片漆黑中叶逢阑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寻常阵局都是一个阵眼,法师和府爷这个局里却意外衍生出府爷这缕执念分支,无形中加强了吸收阴煞气的威力,却也影响了地上的格局,使得明面上渐渐形成风水煞局,被叶盛夕误打误撞给毁了。
叶盛夕眯起眼睛,想到法师手里的黑白棋。若是最后他没有看错,府爷小幺的那缕执念是被收入棋子里去的。像他们这种会异术的人,法器便是本身,比如他的三才石,比如法师的黑白棋。
看在躺在地上的叶逢阑和何征,他暂时将这个法师抛到脑后,按按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上前拍醒旁边人。“起来了。”
何征先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慢慢坐起来的叶逢阑先是一愣,然后扑上去摸他胳膊:“逢阑,你没……”
叶逢阑一甩胳膊,滑到嘴边的一个简单的“滚”字不知怎么变成了三个字:“别碰我!”转头看见叶盛夕,这才关心地问:“哥,你没事吧。”
叶盛夕看他一眼:“能有什么事?”
叶逢阑:“……”知道哥哥是个傲娇的,没想到境界如此之高。
这处鬼界已经坍塌,被压在下面的百鬼积煞和极阴锁阳都已经被破,无论是被镇压的法师还是小幺的执念都无从再探究。
设阵的人以法师为镇物积煞化气让其永世不得超生,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破了他的局正好。
叶盛夕能分辨出地下鬼界的埋龙倒煞阵形成已久,而地上的格局不过是因为被阴煞局影响慢慢被诱导形成。他不知道法师是如何冲破被禁锢的困境出现在地上,或许是被供养的阴物不再需要他的转化,禁制松动,又或许是法师吞了太多阴煞气法力大涨自行突破了。
他刚才问了那么多就是想套出来,甚至故意说抬轿局是法师设的,就是要引得他辩解好从话中找到有用的信息,结果人家不上当。
“切,还挺聪明。”
叶盛夕心里冷嗤,在尖利的救护车和警车鸣声中说:“走吧,人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