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蓝沉沉的。酒吧里,霓虹灯旋转着,**像一枝藤曼,在酒杯碰撞间蔓延。
一个穿着白衬衫工作服的身影低着头,收拾桌上的酒水。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清晰的下颚线和略显苍白的肤色让人觉得他干干净净,像夏天清爽的风。
一只富态的大手抓住纤白的手腕,林穗生平静地去拨他的手,“请您放手,我只是服务生,还有很多工作。”
那人没想到看起来挺纤瘦的人劲还挺大,收回手顺势往沙发坐里一靠,从怀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林穗生。
“先生是哪来的?”林穗生自然地接过来,折好放进口袋。
“许安来的,来做笔生意。”
“大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生意不小吧”林穗生轻轻笑。
那人看直了眼,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不大不大,哎呀,就是马上才上市......”
林穗生一直附和着,“崇拜”地听着大哥的人生经历,大哥越讲越兴奋。
“——林穗生!”吧台传来斌哥的声音,“跑哪去了,快回来洗杯子!”
“大哥,”林穗生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生意红火。”
那位大哥笑了笑,招手示意林穗生靠近:“哥哥心疼你,跟了哥就不用在这当服务生了。”
林穗生端起托盘,“大哥喝醉了,我只是服务生。”
回到吧台,林穗生塞过去两百,斌哥笑嘻嘻凑过来:“长得帅是不一样呀,机会就是多。”
一直到凌晨一点,林穗生终于下班,他此刻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涌。疾步走进洗手间吐了起来,半晌,他用纸擦了擦嘴,旁边递来一杯温水,他刹那间回头,瞳孔骤缩。
面前的人眼神冷得像冰碴子,下颚线绷得紧紧的,身形高大,遮住了天花板射来的灯光。
“你怎么来了?”林穗生那张苍白脸上又白了几分,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你不是在南大读书吗。”来人不是问,而是质问,目光狠狠削在林穗生脸上。
林穗生抿了抿唇,沉默。
那人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林穗生衣领,狠狠把人撞在墙壁上,“林穗生,说话!”
“你怎么找到这的?”
来人大声吼道:“你也知道我找不到啊,林穗生!”后面三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
“那看来你都知道了,我退学了,就这样。”林穗生要去拨开他的手。
劣质的玻璃杯被沈秋捏碎,哗啦啦掉在地上,鲜血涓涓流出来。
“沈秋你-,去医院。”,林穗生要去抓他的那只手,被沈秋狠狠推开,后背猛然撞上冰冷的墙壁。
“为什么退学?”沈秋冷着脸逼近,俯视着林穗生。
林穗生受不了这样直接的锋芒,苍白着脸扭过头。沈秋用力捏住他的下颚,把他脑袋转过来问道:“为什么退学?”
林穗生仰头脱力地靠在墙上,眼泪止不住地溢出来。喉结上上下下哽了几次,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沈秋,就当没我这个哥哥吧。”
沈秋听到这话气得眼睛通红,“林穗生!”他大声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期待这天多久了?我数着日子见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林穗生不说话,只是哽咽。沈秋看着气急,他从没见过林穗生这么窝囊的样子。看见林穗生这身衣裳就觉得恶心。揪住林穗生衣领用力撕扯,布料嘶啦一声断裂,扣子飞迸出去,叮叮打在厕所隔板。手掌的鲜血涌得更凶,不一会就把林穗生的白衬衣染透了。
“沈秋。”林穗生声音很疲惫,伸手去抓沈秋手腕。
沈秋反握住林穗生手腕一扣,骨骼与墙面撞出清脆的响。一手继续蛮横撕扯,布料勒得林穗生肩颈通红。
他抬起下巴,睨着林穗生:“林穗生,说吧,你多少钱一次?”
啪——
沈秋的脸半偏过去,林穗生站在原地,手不停地颤抖。
“沈秋,你TM有良心吗?”林穗生咬着牙问,他没想到沈秋能对他说出这种话。
“那你为什么在这?林穗生!”
啪——,林穗生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我在这怎么了?我在赚钱,我在合法地挣钱!付出我的劳动、精力、时间生存下去,你以为你的电脑,高考交的各种学杂费哪来的?”
沈秋嘴唇颤抖,吼道:“你不是在做家教吗?”
林穗生凄然地笑了两声,“家教,家教能挣多少钱?”,他走过去,冷冷看着他的眼睛:“沈秋,你是嫌这个钱脏了吗,还是嫌哥脏了啊?”
“那你为什么退学?”
林穗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他没有回答,那就是默认了。果然,他们不会是一路人了。
“不想读了,读够了。”
林穗生垂下的眼,抬脚就要出去,沈秋伸出手臂拦住门。
“怎么,沈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沈秋瞪他:“你是想挣钱吧,读完大学出来不是可以更轻松地挣更多钱吗?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在读了又出来打工?”
林穗生笑了:“沈秋,你才多大?一个刚成年没有在社会生活过的大学生?”,林穗生把“大学生”音挑得很高,“现在轮到你来教我什么是正确的选择了,你才经历了多少就敢在这大言不惭?用你那套高高在上的怜悯来企图唤醒我的‘良知’,用你高尚的文人风骨告诉我‘你在做低贱的、世俗的、可耻的事’。
“沈秋,我告诉你,慈悲是有门槛的,如果你进行了实质性的帮助,那么我会感激你的怜悯,说你是个慈悲的人;如果你什么也没做,那么你的怜悯就是在随意地践踏我的尊严。”
林穗生推开厕所门,什么东西被撞得咚一声响。斌哥捂着脑袋讪笑道:“我刚、刚走到这。”
林穗生笑了笑:“无所谓。”他利落地把身上破破烂烂带血的衣服撕下来,丢进垃圾桶,光着膀子出去了。
走进低矮的筒子楼,噔噔噔一口气爬上六楼。关上门,传来“铿”一声落锁的声音。林穗生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所有的虚张声势都变成了疲惫。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今天的事,拖着空空的躯壳洗澡。躺在床上,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湿润的眼眶。
“哭什么呢?”他笑了笑,明明自己那么好笑。
他曾经满心期待的、信心十足的、日夜坚守的都变成了现实给他的重拳。他甚至清晰地感受到现实对他的嘲笑,这个逼仄的、狭小的、闷热潮湿的房间,对他露出最恶意的笑。但也是唯一能接纳他的地方。
林穗生无声地把脸埋进深蓝的被子里,良久,他抬起头找到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播了出去。
“喂,斌哥。我要再买一件工作服。”
“欸,还是180的是吧,一百三。”
“只买上衣。”
“只能一套一起买。”
“......好,要一套。”
***
沈秋失魂落魄地走出店,随便找了一个小诊所处理伤口。有一个小玻璃渣死活拿不出来,让他疼得钻心。已经很晚了,但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没有地方去。回到学校时已经三点多了,在宿管阿姨不满的埋怨中回了宿舍。
沈秋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了呢?印象中那个温柔正气的林穗生,那个笑着告诉他没关系的林穗生,头两年还在黏热的夏夜一起扇风畅想未来的林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