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一路狂奔进实验楼,楼道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看见颜清,自动让开道路。
尽头的一间实验室门口,顾斐萌正焦急地向外张望。
看见颜清,她一步抢上前,伏在颜清耳边悄声说:“公母俩来者不善,你要小心应对!”
实验室里两排办公桌中间的空地上,三把椅子拼在一起,孟香兰闭眼躺在上面,胸前领口敞开着。她一手抵着额头,口里哼哼唧唧的。另一把椅子上坐着冯鑫,正用一本不知道谁的论文当扇子给她打风。
导师黄倩冷眼看着俩人,说:“打120吧。”
冯鑫说:“不用不用,大城市的医院收费太贵,我们去不起!我们就在这儿等外甥女!”
角落里一个师妹首先看见颜清,叫了一声:“师姐回来了!”
孟香兰半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连哼唧也暂停了。瞅了一眼颜清,又立即闭上,捂着胸口变本加厉地嚷嚷起来:“老冯,我胸闷……”
顾斐萌小声说:“装死。”
冯鑫也顾不上给孟香兰扇风了,高声说:“外甥女,你可算回来了。联系不上你,你舅妈心脏病都犯了!”
颜清冷冷地说:“跟我出来说。”
冯鑫说:“不能出去说呀,我们有情况要向黄老师反映。”
黄倩递给颜清一个眼神,眼神里尽是宽慰之色。继而转向冯鑫:“你们刚才就说有情况要向我反映,问了半天又不开口。到底是什么意思?”
冯鑫笑呵呵地:“这不是为了等我外甥女回来嘛!情况是这样,我家条件很困难,家里有两个孩子,我和老婆又没有收入,日子过得真是紧张……”
顾斐萌故意用谁都听得见的声音跟颜清说:“成年人有手有脚,没收入还有理了?”
冯鑫卡了一下,咳嗽一声,接着说:“虽然条件困难,但我们还是咬着牙培养出颜清这个大学生。感谢国家的政策,外甥女这些年念书申请了助学贷款,这才给家里减轻了一些负担。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这丫头说没申请助学金。我一听,晴天霹雳啊!”
顾斐萌默默接了一句:“怎么没劈死你这条老狗。”
冯鑫没听到顾斐萌的抢白,继续说道:“助学贷款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是农村家庭,清清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学。少了这笔钱,对我们这种家庭可以说是雪上加霜啊!所以我就想来问问,这笔钱能不能给她补上?”
黄倩和颜清还没开口,顾斐萌先忍不了:“真好意思说啊!你作为长辈,能不能先把颜清欠的助学贷款还上?”
冯鑫瞪了顾斐萌一眼,辩白不过,便转头继续跟黄倩卖惨:“黄老师,颜清的弟弟今年考上了大专,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请您考虑我们家这种特殊情况,在经济上多给一点照顾……”
“够了冯鑫!”颜清喝止住他,“私人的事咱们私下解决,别骚扰我老师。”
冯鑫脸色倏变:“你就是这么称呼舅舅的?有没有教养?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也罢,我也不跟你计较这个。我们今天过来就是落实助学贷款的事情,不给个交待我们不走!”
颜清说:“你就这么缺我这点助学贷款的钱?”
冯鑫提高嗓门:“你不讲良心!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报答我们是应该的!结果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搞得我们大热天跑过来找你。可怜我们两个老人,在城里晕头转向,要不是你同学,我们连大学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你看看,你舅妈都犯病了!”
冯鑫刚说完这话,孟香兰就配合地哼唧了几声。
顾斐萌说:“老太婆挺住,别死在这儿!”
孟香兰一骨碌坐起来:“你咒谁呢!”
顾斐萌和一众学生都笑了,顾斐萌说:“这不就对了?一个鲁智深装什么林黛玉!”
冯鑫对顾斐萌怒目相向:“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顾斐萌正想还嘴,黄倩开口了:“你再这么闹,咱们就报警处理吧。”
冯鑫斜地里眄了黄倩一眼,冷笑起来:“报吧,派出所我常去,吓唬老子?”
颜清忍无可忍,走到孟香兰跟前,推了推她肩膀:“起来。”
孟香兰没反应。顾斐萌上前猛地撤掉了一个椅子,孟香兰失去平衡,肥胖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痛得几哇乱叫:“摔坏了!摔坏了!”
“别叫了!”
颜清一声呵斥把孟香兰给噎了回去。
颜清定定地看着冯鑫,说:“冯鑫,我找到了一份暑期兼职,对方开的工资不低。我可以从中拿出来一部分补贴你儿子的学费。但是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否则,你一分钱都见不到。”
冯鑫将信将疑:“说得好听,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
颜清面无表情:“我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消失,你是找不到我的。要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孟香兰见势,从地上爬了起来,和冯鑫交换了一个眼色,装模作样地说:“我就说外甥女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行了老冯,咱们看到外甥女好好的,这趟就算没有白来。”
冯鑫冷笑:“你小心一片热心喂了狗,谁知道是不是养了头白眼狼!”
孟香兰掸了掸身上的灰,上前挽住冯鑫的手臂:“好了好了,今天咱们的诉求也和黄老师表达到位了,相信黄老师不会坐视不理。剩下的事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走吧走吧!”
冯鑫还不愿意离开,被孟香兰生拉硬扯拽了出去,走之前狠狠踹了一脚椅子腿。
颜清默默把被两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椅子归位,然后充满歉意地对黄倩说:“老师,对不起……”
黄倩摆摆手:“你有什么对不起的?错不在你。好了好了都散了,一个小插曲,该干嘛干嘛,别跟这儿大眼瞪小眼。”抬腕看看表,惊觉已经十二点钟,赶忙收拾东西,口中念叨着:“迟了迟了,黄飞鸿今天下午没课,我得去接孩子了。”
颜清和顾斐萌走出实验大楼,校园里平静如常。
顾斐萌说:“你今天那么早出门,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我陪你去食堂?”
颜清摇摇头:“萌萌,我没什么胃口,你去吃吧,不用管我。”
顾斐萌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不饿。我宿舍还有红酒和零食,咱姐俩回去喝两杯,酒化愁肠,一醉方休!”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人,白白胖胖,黑色自来卷短发油亮地贴着头皮,如同一块戴了假发的发面馒头。
顾斐萌瞬间没了好脸色,白眼简直翻到天上,拉着颜清准备绕道而行。
可王永兴故意停在她俩面前。
王永兴抱着膀,身体重心集中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轻轻点在地上,姿态颇有几分妖娆。一双绿豆眼上下打量着颜清。
顾斐萌不耐烦了:“有话就放。”
王永兴嘴角一翘。发出他那标志性的、极具阴柔特征的笑声:“听说你家亲戚来了?”
颜清不想搭理他,就欲离开,却被顾斐萌死死拉住。
顾斐萌似笑非笑:“怎么,你闻着味儿了?”
王永兴并不恼,反倒笑得更加花枝乱颤:“在亲戚那儿受了委屈,可别拿同学撒气呀!你舅舅舅妈人呢?走了吗?我还想去打声招呼呢!”
顾斐萌呵呵一笑:“马后炮,你早点出现就好了,那两个小人,只有用你这身阳刚之气才能克住!”
王永兴冷眼睨着顾斐萌:“顾斐萌你这么讲话什么意思?”
顾斐萌笑说:“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的□□功有所精进,连天鹅的事儿都敢惦记了!”
颜清心里烦闷,扯了扯顾斐萌衣角:“走吧萌萌,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出老远,顾斐萌还一肚子火:“要不是你拦着,我真要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黄老师怎么把这种人招进来的?什么玩意儿!看见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我就来气!”
颜清叹气:“算了,都是一个课题组的。”
顾斐萌愤愤道:“这只死娘炮,他把你当同门了吗?他什么心理谁不知道啊?不就是妒忌你样样比他强,论文、奖学金都压他一头么!你就不该惯着他!”
“算了,我给黄老师惹的麻烦够多了,不想再生是非了。况且,我现在也没精力和他打嘴仗。”
说话间已到宿舍,顾斐萌第一时间打开空调,再取出红酒和开瓶器。
颜清拦住她:“真喝?大白天的?”
顾斐萌说:“嗯呢,就白天喝。不瞒你说,我心里烦,等不到晚上了。今天你不也没什么事儿吗?陪我吧!”
颜清并非没有留意到这几天顾斐萌情绪不佳,但以顾斐萌的性格,既然没有主动讲,她也不好多问。
顾斐萌拿出虾条、薯片、奶酪,摆开阵仗,又给两个一次性纸杯里斟满酒,递给颜清一杯,说了句:“干!”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
颜清小小抿了一口,瞅瞅顾斐萌的神色,猜测着问:“和陈靖闹矛盾啦?”
顾斐萌啪地一声将纸杯拍在桌子上:“这个狗东西跟我玩儿冷暴力!”她又斟满一杯,几大口喝下,抹了一把嘴,对颜清说:“宝贝儿,你记住,一个爱你的男人绝不会对你冷暴力,哪怕你们之间出了问题,闹了矛盾,他也不会采取冷处理。你以后选男人一定不能像我这么瞎!”
颜清拍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笑着说:“之前看陈靖对你挺关怀备至的,冬天送早点,夏天送冷饮,各种大小节日礼物鲜花不断,我还以为他挺靠谱呢。”
“呸!”顾斐萌啐了一口,“都是些最廉价的表示,谁不会?到关键时候才看清楚对方是人是鬼!你是不知道,前几天他爸妈来了,我好心好意说去看看叔叔阿姨吧,谁晓得初次见面,两个老登就要给我立威!刺探我家在S市有几套房产,刺探我爸妈工资。听说我爸在人社局上班,问我能不能给他儿子安排工作?!”
颜清说:“有点心急了。”
顾斐萌说:“这还没到**呢!吃完饭,他妈准备收拾,他爸来了句:‘老婆子,你好不容易到你儿子这儿来一趟,就歇歇吧。这些事交给你儿媳妇弄!’我本来还在帮忙,听了这话,当时我就甩脸子了!当着两个老登的面,我问陈靖:‘你是不是没跟你家里人说明白,这房子的房租有我的一半?是老娘掏钱供养你在外面吃好的住好的,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陈婧嫌我卸了他面子,还嫌我对他爸妈不尊敬,跟我大吵一架,至今还没有恢复联系。”
颜清摇摇头:“这个陈靖。”
顾斐萌又喝了一口闷酒:“不说他了,影响心情!你怎么样,今天的面试顺利吗?”
颜清说:“应聘的人不少,各个都比我优秀,大概率没戏。说起来,我还遇到一个L大毕业的学长,也去沈家面试了。”
“哦?叫啥名?”
“名字倒蛮特别,诸葛潇湘。”
顾斐萌惊讶:“诸葛大神?!”
“他是大神?”颜清疑惑,“我怎么不知道这号人物。”
“我们清清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顾斐萌往嘴里塞了两根虾条,一副你有所不知的神情:“他当年可是L大的风云人物,全系绩点第一,学生会外联部部长,连续三年国家奖学金,还是登山社骨干成员。咱们学校登山社什么含金量,你懂的吧?”
关于登山社,颜清早有耳闻。L大有许多社团都办的风生水起,而其中最为低调奢华的就是登山社,据说入社门槛很高,有持证入社的要求,也就是说不接受登山小白,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户外履历才有资格加入。L大有个有趣的说法,想找高质量男朋友就去登山社。在登山社混不仅要烧装备,每年还要去世界各地挑战不同的高峰,十年前就有队员成功攀登珠峰,北欧、南美更是他们的开胃菜。这至少说明,登山社成员的家庭条件都很过硬。此外,由于常年进行户外锻炼,登山社的成员各个肌肉发达,身材耀眼,可谓行走的荷尔蒙。
顾斐萌问:“诸葛大神是不是也超帅的?”
颜清回想起上午见到的男生,西装熨帖,留着整齐的短发,一副半框眼镜将面孔衬得愈加温文尔雅,直到他站起身来,颜清才发现他身材高大,宽肩细腰,属于斯文猛男类型。
顾斐萌追问:“怎么样啊?帅不帅?”
颜清说:“好像还可以。”
顾斐萌笑了:“能让清清说还可以的,九成九是大帅哥了!说起来,这么优秀的诸葛大神,如果不是因为女朋友那件事,现在应该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吧?”
颜清不解:“他女朋友发生什么事?”
顾斐萌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听说,她女朋友是南方师范大学的,原本跟他很要好,可是后来得了抑郁症,跳楼啦!诸葛大神受了很大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原本已经拿到藤校博士offer也放弃了,本科毕业就匆匆离开了校园,消失在大家视野中了。没想到落魄到要去给人当家教,可悲,可叹!”
颜清若有所思。回想起诸葛和自己亲切谈笑,提起他在学校的经历时那样自然,丝毫看不出经历过这么大的创伤。颜清想,或许受过伤的人更善于隐藏。又或许,时间如流水,再浓烈、再惨痛的记忆也可以被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