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让而言,他今天遇到的女孩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他从没参与过她十年里喜怒哀乐的陌生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明明只会有一个许青洱,眼皮一单一双,讨厌一切和橘子有关的食物,生气的时候习惯从下往上斜眼看人,全身上下的零件一个比一个硬,洗澡爱用六神薄荷味,西瓜只吃整颗的,看见帅哥就眼睛发直……
没跑的,她看自己的时候,标准的花痴眼。
还好,老天爷还算仁道,给自己留了一张不错的底牌,用顾逸的话来说就是:“陈让,照照镜子,这将是你未来创业的起始资金。”
“金姐,下个月的房租我提前交了。”
“哦哟,小陈,急什么急嘛,金姐什么时候催过你哟。”
“不是的姐,我高考结束了,这房我暑假结束就不续约了,您可以提前找租客过来看房,东西有点多,我收拾好了就可以让新租客住进去了。”
“啊?啊……这么快啊,行,那你不着急你慢慢搬,姐这儿也不催你的。毕业快乐啊小陈。”
“嗯,谢谢金姐。”
电话挂断,屋里的灯光再次恢复。
这间屋子算是这两年住的最久的一处,安静,宽敞,设施都是七成新,唯一让人变扭的是阳台之间距离太近,隔壁有个爱偷腥的“东西”时常临时占用,陈让出于人道主义,收他100一次出逃费。
包月2800,那“东西”嫌贵没同意。
薄荷味的沐浴露有个好处,被空调冷风吹过的时候能让人有种触电的酥麻感,陈让管这个叫伪恋爱感,于是刻意紧了紧半身浴巾,让这一瞬间的腰腹压迫舒爽到最深刻处。
颤抖着吐息,指尖的温热几次打滑了试图开手机屏的动作,烦。
上划,未接来电通通不看,微信界面扫一眼,银行卡转账消息确认,租房app再浏览半小时……
凌晨五点,陈让盯着第六套物理竞赛试卷陷入了自我怀疑。
“陈让,你小子大清早打我电话不会是让我看你刷题吧?”
顾逸推门进来的时候,困意前后脚的来了,陈让倒在试卷堆里打鼾,怎么推都推不醒。
“造孽啊!我自己都没睡够俩小时,你一个糊里糊涂的电话,我风风火火的就赶来了,好嘛,我来了,你睡了,你搬家,我还得给你收拾屋子,你知道我有洁癖,你这不存心嘛你……”
絮絮叨叨了一个半小时里,顾逸把这个家里能打包的都打包了,好说不赖自己也在这暂住过很多个周末,就当抵消房租了。
陈让醒过来的时候,白布已经盖满沙发桌椅,吓一激灵猛地起身,顾逸戴着白口罩也盖不住嘴里的骂骂咧咧。
“我是睡了还是死了。”
“理论上是睡了,但在我心里,流程已经走到集体哀悼了。”
“滚。”
话虽损了点,但该感谢的还是得感谢的,陈让抽出书包里的一个信封袋给顾逸。
“下周二的,地址时间自己查。”
“什么东西?法院传票?”
“音乐节门票。”
“啊?啊!啊——”
顾逸的嗓门太大,阳台里停留的鸟被吓出了一地屎,他一点不在乎多了打扫工作,满眼都是那张票,他抢了一个月没抢到的票,方圆几里能找到的黄牛都找过了,愣是一张都没挖出来(另一个原因还是顾逸不舍得高价收票),兜兜转转居然没发现自己的好兄弟才是隐藏大牛。
“好儿子,爹不白收你的礼,说吧,有什么事儿需要让我帮忙,我必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然了,前提是不违法啊,上周刚成年,BUFF已然没了。“
他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陈让都懒得理,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想要的。
“欸,别急着否了,昨晚上的姑娘,你加了人家微信,难道不想更进一步?”
“不急。”
“不急?那就是有意思的咯!可以啊陈让,我好歹认识了你也有七八年功夫了,从不见你近女色,头一回见你对姑娘感兴趣,反常啊太反常了。”
顾逸说话夸张,但话没错,陈让转学到一附小那年,整个学校的姑娘都跑出来趴走廊里看,这家伙单肩背个书包,阴郁的脸上长着反差萌的五官,内双的眼睛又圆又亮但说不上为什么看着又特别伤感,微发腮的圆脸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可只要那张小红唇一张,天使就成了恶魔。
陈让一笑,生死难料,对男对女都适用,那小嘴角一勾,眼里摄魂,口蜜腹剑。
如果话难听,那最多是被怼两句就结束了,如果话里听不出好赖,那就尴尬了,多半是要被这条毒蛇咬个半死才算完。
只是想想,顾逸就后脊背一阵发凉,感叹自己是有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力,才能在陈让身边待这么久还活的如此健康。
“我现在,暂时还没资格。”
声音很小,顾逸还是听到了。
“陈让,你,你不对劲啊你,你是不是进传销了,脑子坏了?不对,你不是陈让,不管是兄弟姐妹老少小,我顾逸在这给跪了,麻烦从我兄弟身上下来,我一定多多烧钱……”
顾逸右手跪左手的,像做法事驱邪祟,嘟嘟囔囔地绕着陈让拼命转圈。
挨了一记cei,踏实了。
“说实话,你俩是不是认识,我昨天看你那眼神就不对劲,愣是没好意思拆穿你。“
“算吧,不过估计她已经记不住了。“
“记不住?学龄前的交情?”
又一记cei,安静了。
“八岁那年她搬家,我们就再没遇到过,所以,算是小时候的邻居吧。”
“邻居?什么品种的邻居值得你记这么久?!稀缺款?隐藏款?爆款?”
顾逸一手捂着一边脑袋,眼里丝毫没有露出挨揍吃进去的教训。
打累了,陈让只是白了他一眼,手里收拾衣服的动作一点没停下。
“不说算了,但你好歹告诉我新家地址吧,东西都收拾出来了,新房肯定也看好了吧。”
“没呢,还没问出来。”
“啊?问谁?“
“先住我爸那儿吧,请柬很早就发过来了,我妈那儿估计也能凑合一周样子,要是那会儿还没找到房子,只能去你家住了。“
“住我家好啊,你直接住过来不就好了,省的麻烦。“
陈让的家庭特殊,顾逸是少数知道事情全貌的人,按说,父母离异的小孩在这个时代不少见,但是像陈让这种后期家族庞大类型的不多见。
“欸?你爸是不是又当爸了?”
“嗯,这次如愿了。”
“啧啧啧,那你的第七个兄弟正式上线了呗,可以召唤神龙啦。”
顾逸说的第七个是算上了陈让他妈再婚后生下的三个孩子,以及他爸再婚要的三个女儿,说实话给陈让的爱没多少,给的兄弟姐妹倒是够够的。
有人心安理得被爱,自然有人用尽力气争一点点的偏爱。
说是住,不如说借宿,对于大人而言,陈让的到来只是为了填补自己在外营造的形象与名声,而对那几个小孩来说,短暂的扮演兄友弟恭可以换来父母长辈无休止的夸赞与奖赏,横竖都是获益方。
陈让就是游戏里的npc,所有人都靠他这条支线刷经验,而他好像只能永远都活在同一章节,等着大家需要自己,又要学会接受不断被抛弃。
酒店里的家宴持续到了十二点,每张座位对应一个人名,生怕有人摆错了位置。
陈让笑着给每一个“家人”敬了一杯又一杯,从果汁变成了啤酒又添上了烧白,大家心安理得接受这份刚成年的“孝心”。
直到看着这群所谓的长辈开始面露难色,杯中酒开始变得难以下咽,看着他们嘴硬地借口如厕而忘了遮掩剧烈的呕吐声。
“陈让,不许哭,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笑,哪怕对面的是臭狗屎,也要笑着让他哭出来。”
许青洱六岁就教他的本事,陈让十八岁这年终于出师。
散场前,陈让识趣地起身去卫生间,不是不甚酒力,只是没资格告别。
那女人发微信说:“陈让,毕业了,这里是阿姨和你爸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睡得都晚,我和你爸都说过了,允许你晚上出去玩一会儿再回来,不过别太晚啊,安全第一。“
“谢谢阿姨,还是您懂我,那我就收下不和您客气啦。“
包间里的角落,陈让的手机亮着屏,2000块红包显示已接收,得,又被人请出去了。
陈让绕着酒店附近的路闲逛了一圈也没想到该去哪儿,蹲在大树底下发愣,微微泛红的脸蛋上没了努力营造出的快乐,一脸茫然地注视着和自己无关的一切。
“小帅哥,这么晚了一个人?”
“嗯?”
穿着性感的络腮胡大叔直勾勾盯着微醺中的陈让,深夜街边捡奶狗这种好事居然能被自己遇上,惊喜到快流口水。
“走吧,叔叔带你找地方醒酒,走吧。”
说话间已经上手,急不可耐地样子大概是旱了很久,只是低估了面前的男孩到底有多大只。
如果没有那一声怒吼,陈让应该早就动手了。
“变态!把手撒开!再动手动脚把你家伙什给你剁了!”
大半夜,其实很难一下子辨认谁更恐怖,一个是穿着精致柔声细语,另一个是头发凌乱杀气腾腾。
“小妹妹,误会了,我就是担心……”
“滚!“
“好嘞……”
原本只是溜号躲酒,结果还当了一回救美的英雄,许青洱吹掉在嘴里的头发,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差点受害者。
明明超大的个子却莫名显得柔弱不能自理,可怜巴巴地歪倒在树边嘴里嘟嘟囔囔,血色饱满的唇因为不开心而瘪着,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有一片因为醺醉而腾起的红,好漂亮的男生。
“欸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呜呜呜——”
许青洱的话还没说两句,男生居然先哭起来,倒是给她整的慌乱了。
“你别,欸欸欸,你别哭你别哭,这年头真是,长得漂亮的都危险啊……”
也是被鬼迷心窍住了,居然任由一个男生依偎在了自己怀里,也是,两相一对比,任谁看都像是她占了男生的便宜。
他们只是这么坐着,彼此也没说话,女生安慰人的动作极度僵硬,男生哭的倒是驾轻就熟,躲在这光线不明朗的树底下,两个人维持着一个姿势大概有半个小时的功夫。
“天啊,好奇怪的情侣哦。男娇女强。”
“欸,你不懂,这叫第四爱。”
“哇,好羡慕,好变态啊……”
“是啊……”
那些路过的窃窃私语被陈让听的个清楚,装作不经意地朝许青洱的耳边呼了一口气来混淆视听,这孩子打小就听不得别人的蛐蛐声。
“呀,痒死了,你,你要不你起来,你告诉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才反应过来这么待着不太合适,许青洱揉着发红的耳朵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你也要送我回去嘛?”
“啊?不不不,别误会,我和刚才那个变态不是一路的。”
“我知道。”
陈让喜欢她这么无措的反应,这让他能多一些笃定,如果命运没有给他好的起点,那又争又抢的那个才有资格出线。
“我想……”
“班长!你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我们要换二场了!快走吧!“
那个抢在陈让开口之前出现的人,梁凡,分明在不远处站了好长一会儿,卡准了时机出现的。
一个是被她喜欢的人,一个是被她遗忘的人,陈让不敢赌,笑着抿住了嘴,上一秒还没擦干净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梁凡把人带走的动作就像是抢回不属于自己的玩具,明明也不够理直气壮,甚至都不敢发脾气,闷了一肚子,最后也只是微微皱一皱眉头。
“那我,那你,你自己没问题吧。”
她的一步三回头有一定原因是因为陈让那张让人放不下的脸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略带些不甘心的离开。
许青洱大概率是个花心萝卜吧,至少梁凡对此是保持怀疑态度的,她推开自己的动作不带一丝留恋,明明不久之前刚说的喜欢,结果路边随便一个男人能获得的怜爱都比他多些。
陈家的日子不好过,睡觉都恨不得保持谦卑的笑容,客房很大,除了这张临时收出来的床铺,也只有那个角落里的行礼箱属于自己。
最开始那几年,他也不习惯,倒不是委屈自己没了完整的家庭,只是有些混乱时常会变化的身份,好在很快他就学会了把妈妈当成阿姨,把爸爸视为叔叔,把自己当成摆设。
起初,奶奶会嘱咐,“你只要乖乖的,你爸不会亏待你的,到底你是他第一个孩子。”
后来就变成了,“你只要乖乖的,你阿姨不会亏待你,毕竟你是你爸第一个儿子。”
再到现在的,“……毕竟他是你爸。”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不全对,毕竟不被爱着的,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