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的家里并不算太大,这一群人黑压压的,不过齐玉那几个知晓帮不上什么忙,就在院子里玩耍。
桌上放着许多食材,易雨卿和林亦忻说她们帮忙处理素食,流光和唤晨负责处理荤食,沈舒宁则主动去擦拭院子的桌椅,顺便整理室内,方便大家出入。
易雨卿专注的拿小刀划开冬瓜的皮,清洗完毕后还展示了自己切菜的刀工。
林亦忻惊叹:“不赖嘛!”
忙活完处理食材,唤晨就开始准备烹饪。
林亦忻:“流光,你阿爹呢?”
“按理来说,该回来了呀,不然我让齐玉那几个孩子去帮忙喊一下。”
林亦忻瞥见院子里连同沈舒宁都混在其中的五人玩得不亦乐乎。
“我去吧,你阿爹此时应该在哪?”
流光沉吟一会:“你去后山的另一条路看看吧。”
林亦忻点头,转身的时候又注意到供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官服。
踏出门,林亦忻顺着后山的路走去,沈舒宁沉溺于孩童的游戏,随口嘱咐:“注意安全!”
树林层层叠叠,发出沙沙响声。
这后山处也是有人家居住的,此时已经点起灯,泛黄的灯光自室内透出些许。
房屋并未关门,屋内的妇女注意到林亦忻,连忙发问:“'小姑娘,这个点了,要去哪呢?要不来陈嫂家里吃点东西吧!”
原来这个长相慈祥的妇女就是陈嫂,林亦忻微笑朝她摇头:“陈嫂,我要去寻流光的阿爹,找他回去我们也开饭了,您知道他在哪吗?”
“唉,我也不知,不若你再往前走走。诶,我这还有两个馒头,怕你饿着不然带上吧?”
林亦忻连忙拒绝:“陈嫂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在不用!”
陈嫂手握着两个馒头站在门口:“好孩子,那你快去找人吧。”
再往前走,林亦忻渐渐听到潺潺流水声,回望去,能将低处房屋与美景尽收眼底。
林亦忻赶忙再往前走,流维扬不回去大家都不会动筷,而且热食对大家来说口感都会更好。
不远处,终于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人坐在岸边,旁边放着垂钓的工具。
“老丈人!”
背对着林亦忻的老人将双眼睁开,闻言往旁边挪了挪,误以为林亦忻要上船,自己挡了她的路。
林亦忻看见湖上漂旋着朵朵梨花,抬头看去,似乎能看到洁白的梨树高悬山上。
“西沉落日了还要舟行吗?”
林亦忻走过去,看见流维扬闭着眼,说:“我不舟行,我来叫流光的阿爹回去吃晚膳。”
流维扬瞥她一眼,才想起来这姑娘原来是早上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个。
见老人没有起身的意思,林亦忻也不好出言催促,就站在一旁。
清风拂面,自山上绽放的梨花徐徐飘荡,落在水面上宛若盛开的雪莲。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老者:“还未到玉盘出现的时候,怎的咏起这句诗来?”
“有人告诉我,梨花的花瓣是月光做的,我瞧着这梨花盘旋而落,宛如月光倾洒,一时想起这句诗来。”
流维扬凝视着湖面:“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林亦忻不言。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流维扬:“这首诗是对春光易逝,人生短暂的感慨,岂不是更应景?”
林亦忻反驳道:“如今正值盛春,万物生长,为何先去考虑暮春景色?春光易逝,但来年春季又会到来,万事万物终会从沉睡中苏醒;人生短暂,不求及时行乐,但若整日皱眉苦思,花下也伤心,月下也难过。”
流维扬叹息:“从我被奸人诬陷,遭圣人贬谪,妻子不辞而别,小女儿被官府下人活活打死,我全都一个人承受着,我自问心无愧一心向善,一心为朝,可命运多舛,这些变故使我花白了头。”
林亦忻低眉:“供桌上的官服整齐摆放,哪怕您已经没有机会报效朝廷却还是如此对待这件衣物,可见您还是心系天下的,或者说是,怀念旧时光?”
流维扬呵呵笑笑。
被贬谪那夜,同事们都在同情他:“维扬,你一心为朝,如今却……”
“维扬,与你同道一年,实属明白你的不易……”
离别那天,他们都来为流维扬送行,这一去,流维扬再没回来过。
林亦忻叹息一声:“老者,梨花如月光,纤尘不染,不似人间烟火,但市井气息却又紧挨梨树,可见圣洁如梨花的人,也会沾染人间气息,但这人间气息,包含黑暗的官场,平和的家庭,有离别,有相遇,花木丛中过,怎能片叶不沾身?”
妻子和小女儿的离去,唤晨的到来,谁能说出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流维扬摇头苦笑:“说不过你,小姑娘。”
“我的小女儿叫流夜,她很喜欢梨花。”
听到这的林亦忻垂眼默哀。
流维扬禁不住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
“阿爹,这纸风筝是我在空地上捡到的,阿爹来陪我放风筝吧!”
“今日邻家的小孩取笑我没有阿娘,可是我有阿爹和阿姐啊,他们不知我也过得很开心!”
“阿爹,阿姐说咱们家里的开支不足,所以我同阿姐决定一定入府侍奉贵人。”
“阿爹,流夜选择不了大富大贵的人生,但是亲人,是流夜自己选的!”
听着流维扬细声慢语的分享曾经流夜的生活,林亦忻的心中酸涩不已,流夜果真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女孩,乐观向上,像一个小太阳般温暖一个不完整的家。
流夜的音容笑貌至今还印象深刻,每每回想起都令流维扬感到都一阵悲凉心疼。
“唉……”流维扬叹息一声,抓起一旁的钓鱼竿缓慢起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正准备弯腰拿起一旁的木桶。
林亦忻赶忙上前。
流维扬阻止道:“没有鱼的,不用帮忙。”
“阿爹。”
流维扬一愣,抬起头。
一阵清风袭来,自头顶飘扬无数纯白的梨花,盘旋而落。
流维扬和林亦忻都怔住了,此前二人聊天只是偶然飘落零零散散的几朵,如今的花落却似月光一泻三千里。
流维扬伸出手握住眼前的一片梨花,沧桑的双眼忍不住落泪。
林亦忻看到了,在他的面前,有一位悬浮的白裙子的少女,头挽双平髻,容貌小巧可爱。
然而流维扬似乎看不到,只是紧紧盯着这片花瓣。
流夜在流维扬面前张牙舞爪,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阿爹!阿爹!”
然而流维扬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流夜紧咬下唇,旋即一笑,张开双臂虚空的拥抱住流维扬,“阿爹,来世流夜还要做您的女儿。”
流维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怔怔的抬起头,“阿夜,你来看阿爹了吗?”
林亦忻看到那名少女开始缓缓消失,阵阵梨花雨急促。
消失前,流夜朝着林亦忻的方向笑看了一眼,说:“谢谢!”
林亦忻回头,果然看见易雨卿站在不远处,左手上的翡翠绿手镯散发着浓浓的光芒。
流维扬情难自禁,低声呜咽的哭了。
林亦忻朝着易雨卿走去,想要回避这个场面,让他独自释放情绪。
流维扬哭着将手中那朵梨花收入衣袖中,凶猛的梨花雨也渐渐平息,他也在努力平复自己内心巨大的悸动。
在天岗岚待的这些年,他并非看不透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始终欠着流夜,欠她一个好家庭,欠她一个好家境。
每每他沉浸在这些念头的时候,就会心情烦闷,然后一出房门就会看见流光做的一桌子菜,而她正坐在一旁忙着自己手头上的活。
流维扬心里一紧,自己亏欠流光的不也一样多吗?
可惜,自己年迈了,对流光来说已经是一种累赘。但偶尔看见她忙碌的身影心里也能泛起一丝暖流,尤其是,唤晨的出现,他让流光更好的打开了心扉。
于是流维扬开始把自己整日的烦闷愈演愈烈,暗示流光不要停留在此处,他只想一个人静静。他觉得,像流光和唤晨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多去看看,山高水远,去哪都行。
流维扬站在河岸上,天**晚,清风拂走他的泪痕。
“走吧,流光那孩子准备这么多食材估计煮完了。”
看着多出来的易雨卿,流维扬只当是来催自己早些回去的。
林亦忻和易雨卿站在一旁等着流维扬先走,她望回那面湖,低头闭目双手合十,心道:愿你来世平安顺遂。
待她睁开眼,发现易雨卿也在一旁送上祈愿。
易雨卿心念:流夜姑娘,愿你来世无忧无虑,无病无忌。默念完这些易雨卿重新睁开眼。
林亦忻问:“你怎么来了?”
“唤晨要一展他的厨艺嘛,我没事干怕天色晚了你们看不清路,还带了盏灯。”
说着易雨卿蹲下拿起刚刚放在地上的油灯。
还好流维扬走的步子不算太快,二人耽误的时间也不多,随即跟上了他的步伐。
待三人都回到流维扬的住处,众人简直是炸开了锅。
齐玉:“流叔,大家等你等的花都谢了!”
烟萝:“流叔叔,饭菜都做好了,就等您呢!”
林亦忻抿嘴微笑,这齐玉和烟萝一唱一和的,谁抵得住?
流维扬将两只手放在两人头顶上,慈爱的看着他们。
烟萝乖巧的模样明媚的笑容让流维扬心都化了。
这几个小孩子……没事的时候也会来他这里,嘴上说着来寻乐趣实则在帮他排忧解闷,虽然他们年纪小但是也会关心老人。
有的时候自己忍不住讲大道理,齐玉那几个听的都昏昏欲睡了还陪着他垂钓。
他这段人生,失去了很多,也迎来了不少。
流维扬笑着说:“吃东西吧!别饿着你们!”
庭院的桌子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令人不断点头赞叹。
烟萝:“'大闸蟹大闸蟹!”
齐玉:“诶我来帮你好了,别脏了手。”
流光打趣道:“会关心人哦?”
易雨卿:“嗯!这佛跳墙绝了!”
唤晨疑惑:“绝了?绝味?”
林亦忻禁不住:“就是……很好吃的意思!”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亦忻和易雨卿夹了好几块肉给旁边的周舟,这小子开坐的时候就选择坐在她和易雨卿中间。
林亦忻:“无论怎样,都不要在吃东西上面亏待自己哦!”
沈舒宁附和:“还有睡觉也不要亏待自己!”
大家又被逗乐,顿时欢声阵阵。
路言生在客栈一楼坐着,桌上摆放着有名的菜肴,然后已经渐渐冷淡了。
店小二:“客官,这菜凉了,不如帮您热一下?”
路言生笑看他:“不必了,直接收拾下去吧,麻烦你了。”
店小二想劝说他多少吃点,看见这满桌子菜应该是等人等不到,然而温润如他却感觉他说的话不容反驳。
路言生走出客栈,面带忧虑的站在外面,心道:舒宁……还不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