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大典前夕颇为热闹。
许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典礼,逐月宫的弟子都当成过年来对待——张灯结彩,艳丽的彩绸从宫内最高的建筑上落下来,炊烟袅袅不曾落下,食物香气不曾消散,还有欢声笑语不曾间断。
楚梦寒好奇问道:“最高的那个宫叫什么名字?”
“叫……清川宫,是宫内各位掌门长老议事的地方,明天大典就会在那里举行。”
提起陈清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但是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往清川宫走去。
陈清川失踪的前几十年,还是他们两个人在找,后来便只有楚梦寒一人在找。阮政则是借着银榜第一身份在往年的问道大会上展露头角,开始召集一些其他的能人,准备建立门派。
楚梦寒问起为何不继续找下去,小徒弟回答他: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下去,不如将师父的精神继续传承下去。
什么精神?什么浪费时间?楚梦寒不悦胸口似乎有火在翻腾,这种说辞无异于默认陈清川已经死了,默认他的母亲根本不可能复活,默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不行,这绝对不行。他的声音尖锐起来,质疑着小徒弟的真心有几分,连自己的师父就可以这样轻易放下么?
而小徒弟却说这般执念只会害了自己,不如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楚梦寒怒极反笑,直言,没有比找到陈清川更重要的事情。
他们便这样不欢而散,但是阮政总是能够找到他,给他说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好像那场争吵和巨大的意见分歧并没有能够瓦解他们之间虚假的联盟情谊。
直到他们走到了清川宫的门口,阮政打破了这层寂静:“宫前这片空地,我准备在这里立一个师父的石像。已经匠人雕刻了许久。马上就要雕好了。你什么时候离开?要不要再多留几日看看雕的像不像,还可以叫人改改。”
人还没死,立什么像?
楚梦寒将这句话咽下,低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一粒小石子,淡淡说道:“我也快忘了你师父长什么样了,叫我看……也看不出什么,我不着急离开,会多留几日在你这里。”
时间早就把眼前这个少年磋磨成成熟鲜少流露感情之人。
但是此刻得到了楚梦寒要多留几日的确定答复,还是流露出一丝高兴的神情。
楚梦寒也被这种情绪感染,耐心听着阮政讲起宫内弟子们还有长老的一些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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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徒大典开始,逐月宫的弟子长老皆换上了黑色绣着银丝水月纹的华服头戴银色镶着青玉的发冠。
楚梦寒没来到这边时,那些正道门派的发冠金银宝石堆砌,只是看一眼脖子都要痛好久。而且自诩正义之人都爱穿那青,蓝,白等清清白白的颜色。黑色?那是邪恶不义的象征,只有魔族人才穿。
眼前倒是反了过来。
他一个邪魔外道的魔族人,穿着白衣立在一群黑衣人之间,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当他立于阮政身后,见证着小徒弟收徒弟的时候,还是穿上了黑衣,带上的发冠。
入乡随俗嘛。楚梦寒扶了扶头上的发冠,垂着手,看阮政嘴角衔着笑意抚摸着红发徒弟的发顶,将一把精致的小短剑和一本拳法塞到弟子怀中。
余光里是宫主之位旁边空下来的位置。
如果陈清川在这里……还未继续往下细想,骤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先是沉闷的响,后来声音越大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方炸开。
宫外有人惊呼,连连大喊着宫主,阮政下意识将幼小的徒弟抱在怀中,一时间清川宫内所有的人围着簇拥着阮政都涌出了宫门,抬头朝着东边望去——那里是琼山山脉,分割开了妖界与人界,妖族常年盘踞在山上,乌云异象出现在了妖族的地界。
阮政在看到外面的景色后,就第一时间望向了楚梦寒。宫外面的天空是晴空万里没有一丝白色的云彩,而他们的脸上却显露出不解恐惧的神色,还有一瞬极快的闪光笼罩着他们,弟子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耳边充满嘈杂之声。
楚梦寒是最后一个走出清川宫的,他抬头向东边的山头望去——那里席卷着狂风与乌云,闪电如龙蛇般游走于漆黑之中,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周边的乌鸦远远盘旋着,不敢靠近。
是雷声还是他的心跳声,楚梦寒有些分不清了。
“师尊,那是什么呀。”稚嫩的孩子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大声的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耳边细碎议论之声瞬间安静了下来,阮政垂下眼眸,漆黑的曈仁里神色晦暗不明:“为师也不知道。”
随后他远远对着人群之外的楚梦寒说道:“小楚,典礼结束之后你带几人去那里看看是什么情况,以观察为主,切莫误入了妖族的地盘。,好了,典礼继续。”
“好的,师尊。”楚梦寒含着笑意答道。
实际上他没有带人,更没有等到典礼结束。他趁着众人欢乐热闹之际,摘去头冠,褪去黑衣,只带上一把黑扇就悄悄离开。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仙人渡劫之兆。他的手腕上的咒纹又开始阵阵发热,灼烧之痛燃起他的狂喜之情。那风雨的中心到底是谁?他必须马上知道。
琼山山脉,绵延不绝矗立在这座大陆上。山清水秀,环境极佳,灵力充沛,正是妖族喜欢聚集之地,他们在琼山各处都设立了迷阵或者是派妖看管,防止人类继续深入。
但是乌云雷劫散去,盘踞在琼山半山腰的鸟兽四散,曾经那些困扰楚梦寒许久的东西也变得脆弱不堪。
只是扇子轻轻带过的一阵发就能将其全部吹散。
这一路上寂静无比,只有偶尔零星飞起的乌鸦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琼山太大,楚梦寒毫无头绪,下意识的也朝着乌鸦飞走的方向走去。不过是几百步的距离,熟悉的气息出现了,从微弱的丝丝缕缕逐渐增强,他加快了步伐。
甘草药香充盈在他的胸腔之中,距离越发接近,却闻到一丝铁锈腥,且越发浓郁。
楚梦寒皱眉,喘息着停在一片灌木之后。这一处是气味的源头,血腥气也是最重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是受伤了么?能有人伤到他么?是渡劫失败了?
思绪纷杂,手脚发麻,五感将失。
楚梦寒却被一声鹿鸣唤醒,他不由自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抬手扒开灌木丛。
那又怎么样,手腕上的灼热尚有余温,那说明此人还活着。
渡劫飞升失败?没事,他们从头再来,成神之事已经是必然,还需要纠结时间的长短么?
一时间五感似乎又回到他的体内,舌尖是紧张泛上来的酸涩,鸟叫鹿鸣野兽的低吼声,血液的铁锈味,脚下湿滑树叶枯枝咔嚓咔嚓,灵力充斥着他的身躯,让他的关节经脉生锈。
灌木扎手,被他猛然拨开。
只有一滩巨大的血迹,围着一群唇齿喙鲜红的动物,齐刷刷转头,用漆黑的瞳仁无辜的看着他。
人呢!人呢?人呢?!
楚梦寒捏紧了手中的扇子,掌心渗出鲜红,但是他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两个大字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旋。
“陈清川——!”一声嘶吼吓退一众动物,仍有胆大的贪食着血液。
穿着白衣的男人身上不断渗出黑红色的魔气,迅速吞噬者周边植物的生命,沾上的动物骨肉融化,血液蒸发,在细微的滋滋声中缓缓化做白骨,这回连胆大的动物受惊一般迅速绕远逃离。
他踉跄着靠近那滩血泊,探出指尖离那滩血迹只有一寸的距离,勉强压抑住心中盘旋着巨大质问之声,凝聚起一丝法力回忆着那只红色飞旋的蝴蝶——那人是怎么做的?
这么想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自血中诞生,它飞到楚梦寒的肩膀,留下两个红色爪印,抬起翅膀整理着自己的翅膀。
他似乎找回了理智,用轻颤的声音命令道:“去找,你的主人……”
小鸟立刻飞起,朝着另一条幽深的小径飞去,楚梦寒没有跟上,它还悬停在那处等待着。
楚梦寒终于短暂的放松下来,抬起沉重的步子朝那里走去。
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压抑住自身躁动之后,楚梦寒疑惑朝四周望去,只能看见枯死的植物和一两个小小的骨架。
跟着红色的小鸟走出小径,他先是听到一阵汹涌波涛之声,有灰色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在他的掌心,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废墟和火光,还有下方翻涌的黑色波涛。
镇子?他继续深入着,内心有预感,他和陈清川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劝公子不要再靠近了,那里是无主禁地。”
黑衣银腰封,太子亲卫,又来了。
楚梦寒法力将尽唇齿干涩,没有露出笑容,只有有些遗憾的看着远处的废墟,红色的小鸟撞进火光中消失。
“真是碍事……”楚梦寒喃喃道。
亲卫人数不少,迅速展开阵列将楚梦寒困在其中。
数道寒光皆对准于他,细细的银色绳索趁他不备勒进他脖颈的皮肉之中。
楚梦寒眼神一凛,抓着绳索用力一扯,又往最近的剑尖上撞去。
果然抓着绳索的人迅速朝他靠近,拿着剑的人剑尖偏转。
活捉是吗?楚梦寒似乎松了一口气,在隐隐的窒息中注视着那片废墟,要把这里刻进脑海血肉之中,他还会再来,最终楚梦寒带着不甘心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