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欲晓之际,寝宫外的太监开始敲响云板,富有节奏。
阿荞闻声,当即轻轻踏入寝殿,点亮烛灯。
站在夏淑晴的床边轻声唤道:“娘娘,该起身了。”
可下一秒,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娘娘这、这是一夜未眠?”
夏淑晴眼神空洞,眼下泛青,手掐眉心道:“许是气候干燥,昨夜本宫毫无睡意,闭眼就乱想,静不下心。”
“娘娘都想了些什么?”阿荞眼睛一亮。
可她却兴趣缺缺:“想祭品是否准备妥当了。”
其实,她想到的是朱珩那张臭脸。但同他才一晚不见,若叫阿荞知晓了,指不定得歪曲成思念之情。
她才没有!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阿荞眼神暗淡了下去。
并未追问,仅默着声为夏淑晴梳妆打扮,戴上金步摇,和绣有云纹的深蓝色抹额。
待万事妥当,夏淑晴身着繁重华丽的祭祀礼服,在宫娥的簇拥下来到了宫门口。
早已有一架金丝绣边的车辇备好。
就差朱珩了。
依照礼数,太子需和太子妃同车前往祭祀场地。
夏淑晴起初还在担忧,待会儿与朱珩共乘一车会不会尴尬。
结果老天宽厚,不给她尴尬的机会——她站了好一会儿,宫人都开始催促了,风吹得脸疼,她才派阿荞去问问,堂堂太子怎迟到了?
招来了一位公公,他稍稍鞠了一躬,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早已乘车离开了。”
夏淑晴蹙眉:“何时走的?为何不知会本宫?”
那公公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奴婢以为殿下与娘娘商量好了。”
宫里谁人不知太子妃为太子所厌?
这公公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害得她僵直在原地,面色含愠,却不能发泄。
见风使舵之人众多,她合理怀疑这位公公故意气她的。
眼瞅着情况不对劲,阿荞连忙对夏淑晴小声劝道:“娘娘快上车吧,莫误了吉时。”
“好。”
好你个朱珩!竟让我一个人坐车去祭祀大典,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与我划清界限吗?
一点脸面不给!她气着气着,心中的悲伤居然胜过愤怒。
她不知这样受人冷落非议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惨淡的余生似乎一眼望得到头。
直至祭坛,她刚下车,人还未站稳,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打量,不怀好意的目光直戳脊梁骨。
齐王妃与德王妃刚好聊到这位不受宠的太子妃,她就出现了,还是一个人独自前来的。
德王妃莞尔一笑,笑得人畜无害,光看面貌全然不知这是讥笑:“太子也太不给太子妃面子了,即便众人皆知他们不和,可面子上总得装装样子吧。”
肖卉啧声:“我昨日还探望了她,殿内全然没有太子生活的痕迹,才使得她整日沉迷木刻粗活……还是我家王爷好,我可受不了冷脸的夫君。”
“是呀,齐王可真宠你,自打娶了你,再也不纳小妾了。”
肖卉一听这话,笑容瞬间僵硬,装作听不见,默了片刻,一把扯住路过的夏淑晴:“娘娘是在找太子殿下吗?”
夏淑晴顿住,见肖卉笑得谄媚,本能地冷睨她一眼,用力抽走袖子。
“今日祭祀大典,皇家一举一动皆要符合礼仪,齐王妃若不知,本宫愿派嬷嬷教授于你。”
她名字里带个“淑”,性格却截然相反,属于一点就着,谁惹她不痛快,她就将火烧向谁。
又加上才被朱珩丢了面子,心情郁郁,正愁找不到发泄口子。
这下正好,有不长眼的鸟儿撞枪口上了。
被训了一顿后,肖卉双手垂下,开始抚摸显孕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说:“娘娘教训的是。”
她真没想到会被夏淑晴挖苦一番,误以为身为太子妃,还是不受宠的太子妃,她会改掉往日习性了。
不曾想变本加厉了,反而搞得她下不来台。
当然,不止肖卉被训斥了。
夏淑晴转头望向德王妃,见着面生,回忆了半天也没记起她的身份。
阿荞悄声道:“娘娘,这位是德王妃。”
德王妃没料到自己还没肖卉有名气,太子妃眼里压根儿没她这号人!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得到阿荞的临时补习后,夏淑晴“哦”了一声,勾起嘴角:“本宫德王妃略有耳闻,听说有对顺风耳,最是了解他人瓦上霜了,实在厉害。”
这、这不就是内涵她爱打听,爱说流言蜚语吗!
她好歹也是德王的正王妃,怎能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如此羞辱!
德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却面上带笑:“娘娘也同传言里的一样,果真能说会道呢。若能将一半功夫用到殿下身上,也不至于离心。”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瓷器碎了一地。
她顿住,猛地捂住嘴:“哎呀,瞧妾身这嘴,妾身不过是愿你们和睦,娘娘莫要生气。”
“本宫自然不会生气。”
夏淑晴冷笑:“毕竟在青楼与人大打出手的,不是殿下。当然,本宫亦无暇去管束夫君,整日以泪洗面。”
前段时间,德王在青楼为一舞姬与人斗殴,围观者报了官,发现这人竟是皇亲国戚,瞬间磕头认错。
奈何坏事传千里。如火焚草,风一吹,连京城都知晓又多了一个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亲王了。
此等丑事被搬出,路过的皇亲贵胄们不少往这儿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连肖卉都在憋笑。
德王妃瞬间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夏淑晴微蹙眉:“下次见面,记得尊卑有序,本宫为太子妃娘娘。”
这次就不追究了。
说完,她气定神闲地离开,仿佛刚拍掉一只苍蝇,她除了嫌恶地皱皱眉头,再无任何波澜。
唯一让她烦闷的是,还需继续寻找朱珩。
然后狠狠斥问他,为何不等她,为何要将她脸面踩于脚下!
结果一转头,朱珩便撞入眼帘。
身着绣有十二章纹的黑色衮服,头戴冕旒,走路时腰间的玉佩相互碰撞,响声清脆。
他也望着她,面无表情,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的心陡然凉了半截。
快步走到他面前,圆溜溜的眼眸含愠道:“太子为何不告而别?”
“谁人不知,太子妃不愿同孤共处?”
他理直气壮极了,仿佛所有责任都在于她。
思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夏淑晴调整了表情,努力挂住僵硬的微笑,压声道:“依照礼制,我们需共乘一车。殿下如此独行,将臣妾置于何地。”
“你不愿见孤,孤便离开,结果你还怪孤不合礼数。”
朱珩冷笑一声:“真难伺候啊,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娘娘”这五个字字传进夏淑晴耳朵里,可谓意义深长,赤.裸裸地嘲讽!
她将才放狠话被他听完了!
罢了罢了。
为何要与这蛮不讲理的蠢太子说教,自找麻烦?
她努力平复愤怒:“我们之间,虽情分淡薄,但臣妾好歹也是殿下名义上的正妃。”
朱珩脸色霎时难看起来,揶揄她时的丁点儿笑意,已被风吹灭。
她继续道:“所以,还望殿下守些规矩,给臣妾几分薄面,莫让我们夫妻离心变得人尽皆知。”
当朝皇帝以仁德治天下,极注重家庭伦常。作为储君,连东宫都照管不好,传出去遭人诟病。
她在警诫他,亦在借皇帝之言施压于他。
半晌,朱珩声音低沉:“行。”
_
至祭祀结束,朱珩全程遵守承诺,按照礼数同夏淑晴站一块儿。
只是他们二人之间,极其沉默,极其尴尬。
仿佛谁先说话谁就会倒霉,气氛凝重,一直蔓延回东宫。
今晚理应同床了。
毕竟之前都是这样的,除了斋戒那晚。
夏淑晴沐浴时想起了这一茬,吩咐阿荞:“把太子的衣物准备好。”
阿荞却一头雾水:“太子今夜住这儿吗?”
“……你问本宫?”
夏淑晴莫名心虚,摸了摸耳朵:“他爱来不来,本宫只是喜欢做两手准备。”
阿荞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奴婢差点以为娘娘在期待殿下到来。”
“呵,闻所未闻,绝不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奴婢不会乱想,娘娘莫生气。”
夏淑晴讥笑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本宫可没生气,本宫怎么会因为他生气?可笑。”
“……”
阿荞闭嘴。
然而,真让阿荞说中了,朱珩今晚竟真不回慈庆宫。
一团疑云在夏淑晴心中徐徐升起,转而化作汹涌的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转念一想,他不来不正合她意吗?
她才懒得探究他去哪了,去作甚了。
她一点都不想——
“娘娘,夜来风寒,您多添些衣服再出来呀。”
阿荞在夏淑晴身后小碎步,满是担忧与好奇:“您不是说殿下不来才最好吗,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去找殿下呢?”
她怎么劝也拦不住。
夏淑晴不敢说……她笃定朱珩在做坏事。说不出来是什么,单凭直觉。
这话千万不能说给他的眼线听,她只得扯谎敷衍道:“嘻嘻不见了,说不定在他那儿。”
嘻嘻是朱珩养的小花猫。
“奴婢去找就行了。”
阿荞想方设法地阻止她去找朱珩,生怕瞧见什么会产生误会,酿成大错。
她黔驴技穷,琢磨不出来借口时,夏淑晴却突然站住脚,转身盯着阿荞,表情古怪,目光犀利如蚂蚁爬过,她不禁心里发痒。
“娘娘,怎不走了……”她声音颤颤。
“你今日很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奴婢……”她不自觉地勾衣角:“奴婢只是觉得,嘻嘻可能捉耗子去了。”
夏淑晴拧成一团的眉毛被抚平,叹息一声:“罢了,即便你知晓,也不会说的。”
好在没有继续逼问,阿荞长长出了口气。
可心里莫名更加难受了。
还没缓过来,又惊恐不已,心道“坏了”,怵然地看向夏淑晴法怔的背影,发现她也不知所措了。
因为一名清丽脱俗的女子,随朱珩从暖阁中走出。
那女子身上的衣料是上等丝绸,烛火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发髻乌黑整齐,插着一支白玉簪,宛如漆黑苍穹下滑过流星。
美得不可方物,气质超然脱俗。
女子对朱珩莞尔一笑,说了些夏淑晴听不见的话后,两人才告别。
而朱珩的目光不要钱似的,望着女子的背影发呆,许久,才挪步回殿。
夏淑晴就在一旁远远地观看着,仿佛在看话本子里所说的天命鸳鸯。
她将才走得急,随意批了件大氅就出门了,此刻隐匿于夜色中,难以察觉。
阿荞急忙慌地开口:“娘娘,肯定不是您想的那样!”
“嘻嘻既已走丢,便由它去,不劳我们操心。”
说罢,夏淑晴转身离去,脚步有些虚浮。
夏淑晴:我一点都不在意,I don't car,他爱回不回我无所谓啊。
阿荞:娘娘,快把刀放下!
-
看到这里的宝宝们,真的不点个收藏吗[可怜][可怜](试图卖萌)(疯狂明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