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烟雨任平生 第3章 第 3 章

突然，闪电划过天际，一声响雷紧随其后，惊得人缩了缩脖颈。

蓄了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似是天河打开了缺口，来势汹汹。

那太监失了耐心，直接抱起张婉跑出院门，将她塞进一顶轿子，吩咐起轿。

“抢孩子啦！”黄大娘扯着嗓子嚎叫。

张婉没反应过来已身在轿子里，耳边隔着雨幕，听见黄大娘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弱。

慌乱中她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抓她定罪不可能给她轿子坐。

张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建康城外。

高颎穿着雨披勒马回望城内，整个建康已被雨幕覆盖，变得缥缈虚幻。

想着城中一角，那孤身一人的女娃，勒马的手不由紧了紧，可仅仅一瞬，他重新策马向北边奔驰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张婉被带到一个宅子，应该是从后门进的。

宅子很大，绕过几个连廊，眼前豁然开朗。院子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氤氲着水汽恍若误入仙境。

那太监见她看得痴了，眼里闪过轻视，头昂的更高了，他实在想不通太子良娣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小乞丐。

张婉被带到一个厢房，屋内布置整洁高雅，转过黄花梨木山水屏风，一个兽纹圆桌映入眼帘，桌上已经摆上各式点心，青玉罗汉杯中斟满碧绿的茶水，袅娜升腾的热气表明这些是刚刚准备不久的。

就在张婉打量四周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看见一位绝美的丽人带着婢女进了门。

这一见，张婉呼吸一滞。

女子身着青莲色大袖齐腰襦裙，外披淡紫轻纱，乌发高耸，满头珠翠。细看五官精致，琼鼻樱唇，丹凤含情，眉宇间流露着妩媚慵懒让人见其一次而一生不忘，一颦一笑勾魂夺魄。

那女子进门二话不说直接扒了她的衣服，似是后背有什么胎记，她愣住片刻指尖轻抚上左肩，声音微颤，“是她是她。”

凭着左肩上的红色胎记，张婉在太子府厢房暂住下来。

人生起伏跌宕，原主竟然是张丽华的亲侄女。

没错，就是以后宠冠后宫的张贵妃。

张家祖上靠着编草鞋维持生计，到了原主爹这一代，家中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不得已只得将同胞妹妹张丽华卖入官宦人家为婢。张丽华姿容绝世，一次宴会被主家赠与太子，与他一眼定情，被纳入东宫为太子良娣。

虽说原主爹重男轻女，一直瞧不上这个妹妹，但张丽华却一直记挂着同胞亲情，所以当她站稳脚跟后就想着接济接济亲兄长，可没想到一打听，兄长竟然已经离世，只留下一个女娃娃。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女娃娃也只剩下一个空壳。

张挽轻叹，以后只要抱紧这位姑姑的大腿，便能安享荣华富贵。

正当她想着躺平洋洋得意之际，突然想起来这是乱世，大概十几年时间陈朝被灭了，这位姑姑也被杀了呀！

她惊得站起来，按照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往后推，十几年后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华，不能因为这短短年岁的荣华富贵葬送她的后半生。

她得跑，得在陈朝亡国之前跑路。

张婉仔细琢磨着，如今身体还是个小孩，跑出去也很难活，此事得从长计议。

想清楚后，张婉心中不再焦虑，她一边过着舒坦日子，一边将心思重新放到书上，埋头苦读起来。

知识是相通的，但从前在现代读的书与现在所处的环境多少有些不适配，她得重新开始，学些这个时代有用的知识。

张婉看书不觉得时间过得快，但在别人看来多多少少有些入魔。

张丽华掀开乳白色兰花纱帐，见小侄女又把头埋在书里，便悄悄走过去。

小小的人儿伏在书案上，手中捧着一本《春秋》，眉头紧蹙。

这书晦涩难懂，哪是孩子读的。

张丽华将桂花云片糕推到张婉面前，温柔地拿开她手中的书，笑道，“休息会儿吧，眼睛看坏了。”

张婉咧嘴一笑，拿起云片糕细细嚼着，“姑姑，你怎么有空来了？”

陈叔宝在府中极喜欢黏着张丽华，但凡有空，都得叫她去随侍。

“想你了就来看看，你这么爱读书吗？可都读的懂？”

张丽华拿起方才的书随手翻看，猛然发现书中读过的部分都被做了标注，虽说字迹凌乱，有些字体结构也不对，但这也足够令她震惊。

“阿婉能看懂？”

张婉眼珠一转，仍旧傻乎乎地嚼着糕点，“阿婉有些懂，有些不懂，只觉得书中好像藏着一个世界，我能从里面看到很多没见过的人、事和风景。”

张丽华心中激动，可又升起一阵惋惜，“阿婉天资聪颖，你要是个男孩子该有多好。”

张婉心中一动，是啊，如今世道对女子诸多束缚，若是换做男子身份，以后跑路是不是方便些？

想到此，她眼珠一转，有意无意引导道，“若姑姑愿意，我也可以是个男孩呀。”

张丽华怔愣，她瞧着故作天真的侄女，片刻后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胡闹。”

回到屋子，张丽华柔柔地倚在贵妃榻上，美眸微瞌，细密的睫毛在玉般的面庞留下一道扇影。她伸出一只手，手指染着浅浅的丹蔻，衬得愈发白皙修长。

绿双拿来牡丹香膏，半蹲在地做着护理，动作缓慢轻柔。

张丽华出身寒微，靠着美貌才有现在的地位，可天下美女何其之多，以色侍人哪能长久。日后太子势必登基，她的儿子陈深也要竞争皇位，朝中无人地位不稳，她需要扶持自己的人。

可扶持谁却是个难题。

祖上不显张氏旁支皆是草包，她信不过，一母同胞的兄长生得孩子伶俐聪慧，可惜是个女孩。

张丽华秀眉微蹙，“绿双，你说侄子好，还是侄女好？”

绿双轻笑，“侄子也好，侄女也罢，总归是主子的血脉亲人，都好。”

张丽华也跟着笑起来，“从小我就有过目不忘之能，却因为女儿身，空有才能而无用武之地，只能依附男子过上想要的生活，如今看着阿婉倒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

她渐渐坐直身子，轻轻一叹，“你说的对，侄子侄女都好，罢了，晚间你让阿婉来一趟，有些路得她自己选。”

张婉听到张丽华传她时会心一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猜测这个姑姑是个既聪明又很有野心的女人，果然没错。

晚膳过后，她迈着小碎步去找张丽华。

张婉就住在张丽华院子的西厢房，离主屋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

她掀开淡紫色帷幔，只见张丽华坐在妆台前，手执莲花纹铜镜细细瞄着眉。

见她来了，张丽华转身放下铜镜，将她拉到身前，玉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试探，“阿婉想当男子吗？”

“自然是想的，”这话正中张婉下怀，她压住心中急切怕漏出破绽，故作天真道，“从前读书他们却因为我是女孩而瞧不起我，可是姑姑，我比他们读的好。”

张丽华见她眼神纯真坚定，突然浅笑开来，美艳的面庞如牡丹盛放，一瞬间万物黯然失色，“像我。”

“这条路很难，阿婉会后悔嘛？”

若是女子身份，她自会护着她，为她挑选皇亲贵婿，生儿育女荣华到老，虽说女子路窄，没有自由，但好歹能过得安安稳稳。

可若选了男扮女装入仕这条路，虽说天高海阔任尔闯荡，可女子身份终究要比普通男子难上很多，一招不慎甚至人头落地。

“不后悔。”张婉摇摇头，她怎会后悔，她正愁女子身份桎梏不容易跑路呢。

张丽华仔仔细细盯着张婉，神情闪过挣扎，最终她垂眸转身，“姑姑知道了，阿婉回去早些休息。”

张婉乖巧地告退，张丽华晚间梳妆想必是太子传召，她可不愿耽误姑姑的好事。

张丽华扶额，秀眉微微蹙起，似是下定什么决心，她唤来绿双，冷声道，“把见过阿婉的人都处理干净吧。”

几日后，建康城里多了一个小公子叫张挽。

乌衣巷的一间宅子里，一大早张挽就被一个少年提溜起来。

“快点，早课要迟到了。”

张挽揉揉惺忪的睡眼，十分烦躁，她昨晚熬夜看书，压根没睡多长时间。

她的原则是，可以通宵，但绝不可以早起。

“表哥，帮我跟老师告个假。”

“第一天上课就告假，你想让老师记你一辈子吗？”

今日的夫子是当朝的中书令张种，他年岁已高，受皇命来教他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本就不爽，所以脾气又臭又硬，被这样一个厉害老头记挂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张挽思虑再三还是克服懒虫，艰难的起床。

旁边的陈深见她起床松了口气。

晨起母亲就对他耳提面命，让他以后在国子学中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这个小表弟。

“走吧。”

张婉洗漱完毕，她看向便宜表哥，只见他完美继承了姑姑的优点，肌肤冷白细腻，眉眼如画，身姿秀挺，如今小小年纪，瞧着如同观音座下的小童子。

她忍不住贴近，好奇道，“你究竟是表哥，还是表姐？”

陈深不答，只是将头撇过去，白皙的小脸浮上绯色，愈发雌雄难辨。

见此，张挽不再逗他，转而将思绪落在上学这件事上。

她不知道张丽华用了什么手段，竟将她弄进了国子学，那可是建康最高学府啊，多少达官贵人、皇亲贵戚的子弟都在这里进学。

不知不觉跟着陈深进入学堂，原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花朵们都禁了声，齐刷刷地看向她，目光中有好奇、有鄙夷。

学堂左前方一个小男孩生得眉眼凌厉，见她进来脸上立马敛了笑，眉头拧紧，他带着几个小跟班嚣张地走过来，“你就是张挽？”

陈深不动声色将张挽护在身后，温和一笑，“阿兄，这是我表弟张挽，大家以后都是同窗，还请多多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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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