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第1章 纸鸢

那时，县帅府的门庭下。

訾父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就乖乖地在这呆两天，两天后我就来接你回去！”

面对父亲的温柔，行七一时心泛涟漪，满眼期盼地点下了脑袋，她目送父亲消失在人海里。

这一等便是六年……

六年她至进入孙家的头天起，便被安排进了孙家庶长子公子亥的身边伺候，公子亥此人温和内敛，旁人觉得他不过是一个书呆子软弱无能，而偏她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翩翩君子，因为他从不曾苛待下人，相反他自幼教她读书识字，而她每天就只用乖乖地等在小院里，等着他从前院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说来惋惜，公子亥母亲乃是通房又早早病逝，公子亥虽是长子却也不过是庶出，在孙家一直被嫡系欺负，就连他的小院也不过是孙家最靠里的一处边角落的院子，婢子也就只有她一人。

公子亥向来不善拳脚，身子也比寻常人弱，倒也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只是他每每回来时脸上身上总是会挂些不起眼的彩头，而行七习以为常，却总是不解为何公子亥不反抗，任由长公子欺负，然很快这个问题便得以解惑，公子亥告诉她，君子当以专注自身为重！

而此时的行七却傻愣愣的相信了！

没人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自认为只要是公子教的都是对的，她只相信公子！

前日公子亥在外头当着众人让孙江下不来台，而今孙江气不过来久久没能消气，在前院蹲了公子亥几次都叫公子亥躲了过去，于是乎今日直接带着两名壮实的家丁前来小院堵人，人没堵到，倒是一进院门便瞧见了正对着院门的书房，孙江倍感意外，不曾想还有这么只漂亮的小蝴蝶被公子亥藏着掖着。

只见书房的落地窗牖后，那女子身处光线中半趴于书案上瞧着书，青丝如乌玉一样坠在脑后，全然不知危险靠近。

“真真是楚腰卫鬓，软玉温香！”孙江眉飞色舞的嘀咕！

而此时书房里行七的注意力全在书卷上，看的正浓时不禁咕哝起：“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话音方落下，她小腰一痒，咯咯笑了两声，原以为公子又作弄自己，可一回首见得眼前人顿时花容惨淡。

行七结巴：“长长长公子……”

孙江瞧着跪在身前的行七上下打量，问道：“你叫什么？”说罢伸手就想摸过行七白净细嫩的脸蛋。

行七连连后缩对他略有恐惧，公子曾叮嘱过她，长公子孙江此人风流成性是个真真切切酒色之徒，不过十八院里便早已通房成群，倘若离了小院对于此人能避则避。

“阿七！”行七假意顺服依着他答复。

孙江呢喃，而行七听得发毛，直到门口传来动静，行七从窗外见是公子亥回来了，趁孙江不备，一溜烟就翻过了窗户跳出了书房，朝公子亥疾跑而去，行七紧紧抓过公子亥的袖子松了口气，她躲在公子亥的背后不敢露出一根发丝来！

“公子，长公子来了！”行七小声告知，公子亥见此连连拍抚着她的手。

面对着行七的机灵劲儿，孙江心里更是喜欢的不得了，他感觉到了十足的新鲜。

孙江转出了书房走到公子亥跟前趾高气昂：“我说难怪你在外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还以为你六根清净了，原来是院里有个这般水灵灵的美娘子！”

“关你何事？”公子亥厌恶地反驳。

孙江噎住摆了摆手后指着行七：“算了算了，她给我，我大度就饶了你冒犯我的过错！”

行七一惊抬头看着公子亥心里惴惴不安，扯着他衣角的手更紧了，她才不要呢，孙江的院子便是女鬼见了也得绕道走，男鬼路过也得捏紧裤腰绳，她可不想跳下那火坑。

公子亥没理会他，白了眼孙江揽过行七的肩膀便进了寝屋。

这孙江哪受得了，他脸色一黑嘴角抽搐两下转身微微挥手，身后那两寸步不离的壮实家丁便将公子亥扯到了角落里一顿拳脚相加，行七欲想阻挠却被家丁甩开老远。

“公子～”行七趴在地上吃疼的唤着。

孙江将行七扯起，死死抓着她的后脖颈叫她观赏着公子亥挨揍，行七挣扎许久未果，反手抓过孙江的手臂咬了下去，孙江疼的一声喊叫，手忙脚乱的想将行七踢开甩开，接着一巴掌就将行七扇蒙在地。

眼见胳膊见了血，孙江破口大骂：“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贱婢，敢咬老子？”接着又是一计心窝脚，行七疼的呲牙咧嘴动弹不得，随后见孙江捂着伤火急火燎的走了，生怕得了病，张大其词的喊着郎中。

行七踉踉跄跄的去将公子亥扶起，此次公子亥伤的严重，脸上虽不见伤，可嘴角已经带了血。

“我去叫郎中！”行七哽咽，正要走却又被公子亥拽回。

公子亥摸了摸她被扇的脸颊，温柔地问了声：“疼吗？”

行七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啜泣着：“公子，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

他们得罪了孙江，孙家嫡长子，主母和家主是不会轻易饶了他们的！

屋子里，行七为公子亥擦着药酒消肿，不时又害怕起来，怕孙江在来，怕孙江在欺负公子又欺负自己。

“公子～我怕！”行七蹲在公子亥的床头，看着烛光柔柔照亮的屋子。

不会儿公子亥揉了下行七的头顶，眼里也透露着未知！

忽而院门被急促的拍响，行七忐忑地提灯前去，她看着院门下站着的几人不惊不怪，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就直直闯进了院里，他们冲进寝屋就那样随意的将公子亥架了出来。

行七震惊：“你们做什么？”

黄管妇将行七拽住，一双枯目瞪着：“主母有令，庶公子公然冒犯嫡子，以下犯上尊卑不分特罚七杖，愿公子以后一定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看着这一切行七只能干着急，咬紧牙关隐隐啜泣，不时黄管妇也将她连扯带拖到院中，道：“长公子于老妇说，庶公子院里养了只会咬人的小畜牲，我左瞧右瞧不见那小畜牲，想来指的就是你了！”

“我不是畜牲！”行七挣脱开被老妇钳住的手，咬牙切齿：“我不是，我是人！”

只见黄管妇捏过行七的下巴一脸蔑视，那力道捏的行七生疼，像是要生生将她的脸骨捏碎，行七疼的本能挣脱反抗起来。

随之行七被甩在地上，黄管妇破口怒骂：“你这贱/蹄子不知天高地厚，长公子也敢咬伤，若是长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定叫人拔了你的牙，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一条贱命连是公子一根发丝也不值！”说罢，身后的仆人便将鞭子递上。

行七瞧着那泛着油光的牛皮鞭心颤如鼓，瞌着脑袋匍匐求饶：“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管妇饶命！”她如鲠在喉委屈痛哭。

然黄管妇并未理睬她，而是转述着孙江的意思：“主母及长公子有令，既庶公子管教不好院里的奴仆便由老妇代为管教。今日长公子伤的极其重，十鞭原也不足以抵罪，不过长公子仁慈留你这小畜牲一条贱命，叫你明日起去珹琅院听差！”

公子亥颤颤巍巍撑起半个身子，不服质问：“凭什么，她是我的贴身婢子！”

黄管妇嗤之以鼻：“看来这板子没落到实处，怎么庶公子没叫你们伺候明白？”她瞪着持杖的两个家丁训话，眼见公子亥下了刑椅，她又是一计眼神使出，家丁便不管公子亥挣扎硬生生将其架回了屋子里。

随后公子亥的话从屋子里传来：“父亲，母亲可曾点头，我要找父亲评理！”

“正是家主，主母的意思，庶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主母说了若是庶公子在这般桀骜不驯，想来于林家的婚事便就作罢了吧！免得委屈耽误了林家的女娘!”黄管妇一边高高讲，一边勾着嘴讥笑着。

徐徐屋子里不在传来声音。

行七被人压在地上，牛皮鞭起起落落落，不过第三道便见了红，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不向命运低头。

她是不想死，可是同样也不想叫孙江欺负；她是疼，可是这不是她的错，她决对不认……

待他们走后，行七蜷缩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疼的五感尽失耳目眩晕没了力气，她急促的呼吸着，地上的泥腥在她鼻腔浓烈蔓延，她以为是鼻涕流了出来，直到滴落在地上才发现原来那根本不是泥腥味，而是血的味道！

郎中姗姗来迟撇了眼行七就匆匆路过进屋为公子亥瞧伤，行七蜷缩成团的哭着，许久等郎中离开后才进了屋中，屋里公子亥疼的也是彻夜难眠，而她站在床边缓缓蹲下，全然忘记背上的伤。

行七呜咽，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公子～，我不想去孙江的院里！”

公子亥沉默，在这孙家他也不过是谨小慎微的活着，他也没比行七一个奴隶好到哪去，这世道就是这般被分为三六九等，嫡庶深深烙在了他们糜烂的骨头里，他何尝不想出头，可没有机会给到庶出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制定好的，父去子袭，他哪是不够努力，他是不够运气，没能投个好胎！

“公子～，你求求家主，主母，我只想和公子在一起，就算不在公子身边只要不让我去长公子院里，我去哪都行！”行七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公子亥的手，期盼着。

而半天得不到回应的行七霎时急的梨花带雨，连连摇着公子亥的胳膊：“公子～求您救救我吧！”

“行七～”公子亥无奈推开了行七的手，见此又只好温柔的哄着，安抚下她：“你先去，等此事过去了，我便在将你接回来！”

这……

行七跌坐在地上，双手渐渐从床榻边滑落，眼眶里装着一汪绿潭，惘然：“公子是不要我了吗？”

公子亥别过头去，虽不舍，可他也无能为力，林家是个不错的靠山，他不敢为一个小小的婢子而冒险去触及嫡母的底线，他也要活着！

他日，行七躲在小屋里不敢出去，是孙江叫人将她强行绑过去的。

她被五花大绑的扔在院里，四下的婢子纷纷瞧着热闹，然孙江站在庭下，见了她那宁死不屈的性子窝火。

“将她给我关在那屋子里，先饿上几天，什么时候眼睛瞪不起来了在将她放出来。”说罢抱着手嘀咕：“我就不信驯服不了你这会咬人的畜牲！”

他笑着，院里那些婢子也随之附笑。

……

庥国，燊年二十五年，犹记那时被关三日无人问津，不予吃喝，孙江将我捆绑于柱上动弹不得，我麻木的数着墙洞外穿进来的光辨日夜，那几日，我想了许多的东西，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小院和公子。他们都说会来接我，至此便不曾在见他们身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