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何季文不知何时已经独自赶了上来,他从后面拍拍谢永,但他实在是醉得厉害,原地站着都有些东倒西歪的。
谢永不确定何季文是否见过岑昉,虽然岑昉离京时何季文年纪尚小,而且多年间返京过一两次也极为低调,从不露面,来去匆匆,但是何家清贵,何季文幼时曾随长辈参加过年节上的宫宴见过一两面也未可知。
谢永背对着何季文,弓着身子稍微挡住了岑昉的脸。
但何季文站在谢永背后久久没有说话,这对他来说有点不寻常,难道刚刚那一下,他已经认出秦王来了?
谢永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
只看到何季文面色涨红,胸腔正在剧烈地起伏,似乎是动了大气,他举着手指来来回回,却找不到合适的落点,目光也在谢永和岑昉之间游移。
半晌,何季文狰狞道:“谢永!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
谢永:?
何季文痛苦摇着头凄惨道:“我幼时读过你许多文章,那时只觉得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与寻常世家子弟堆砌辞藻大有不同,后来你受伤后从谢家出来,我更是敬慕你为人宁折不弯,虽然父兄总说御史台是吃力不讨好的去处,但是我总想着景帝看重你,才钦点你来御史台...”
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识人不明,故而悔恨万分:“这半个月,我只看你行事稳妥持重,清风朗月,也从不说些轻浮之语。没想到你竟是好南风之人!真是令人失望至极!更何况你们这光天化日之下...”
谢永看着月光下滔滔不绝的何季文,只觉得疲惫。
何季文才堪堪意识到已经月上中天,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把一男子从明月楼带出来,你们幕天席地...不成体统啊!
何季文又摇摇头:"重点也不在此,重点在你怎么喝多了如此急色!"
谢永看他醉得不轻,实在不想多辩解什么。他谨慎地把岑昉往旁边木板上移,岑昉有可能伤到肺腑,不挪动他是最好的,但是眼下没有办法,只能小心为上,谢永说:“帮我一下。”
何季文闻言下意识就过来帮谢永轻轻托住岑昉,“你要把他带去哪啊?总不能回驿馆吧?”
“嗯。”谢永抬着岑昉往前慢慢走。
“那是供官员下榻之所,你还想把他带进去...”何季文嘴上在劝,手上却帮着谢永抬起了另一头,“他怎么醉得如此厉害?”
“你该不会在酒里给他下药了吧,这样都醒不来。”
“这种事还是要讲个两厢情愿,千万不能鲁莽啊。”
“没有。”谢永回到。
“他还有些沉,一般的优伶或乐人身形都比较瘦弱。”何季文以为的小声嘀咕持续在长街回荡。
驿馆门口的墙根边。
何季文还是不赞成地看谢永:“门口还有值夜的驿吏,这怎么带他进去?”
谢永头也不回地将岑昉往阴影里藏了藏:“你醉了。”
"是啊,这酒后劲足,刚刚被风一吹,现在感觉头痛欲裂..."何季文才意识到谢永的意思:“你让我装醉帮你引开人?我可不会...”
“何大人!”谢永突然高声道。
何季文瞪了眼谢永,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那门口守夜的两个驿吏看到何大人踉跄着,满身酒气,立刻围了上来,何季文一边搭着一个往前走,嘴里胡乱说着“头疼”“回房”“再喝”。
那两个驿吏左右抬着何大人进了驿站后院,何大人一会要跳金鱼池,一会抱住回廊不松手,两人好一顿连哄带劝,商量着是不是给大人煮点醒酒汤。
......
谢永将岑昉慢慢放在驿站的床上,掩上门窗。
一刻也没停歇,他又接来水,帮岑昉简单清理了下伤口,他看着岑昉胸口的伤,可能伤到骨头了,明天还是得在出发前请个医人来看看。
谢永又坐在床边仔细看了会岑昉的脸。
绝不是做梦,细节太多了,要是做梦就从巷子里直接到床上了。做梦也不会梦到这么久的何季文。
秦王在京外受了这么重的伤,皇上知道吗?这伤一看就不来自战场,是有人想对秦王动手,是京中的人吗?
谢永擦了脸,拿了床多余的被褥铺在地上,酒意和困意翻涌。
第二日,天光还未大亮。
谢永称身体不适,麻烦驿吏帮自己请来医人。
驿吏带着医人来得很快,医人像是才从被子里出来,脸上仍有枕痕。
谢永只放了医人进房间,医人看了眼床上还躺着个人,谨慎地低下了头。
谢永道:“不可。”
医人点头,又往后退了一步。
“泄露。”
医人才明白过来,急急解释:“我们有规矩,绝不泄露半分。”他随即从医箱中拿出工具,替岑昉检查起来。谢永转过身去耐心等着。
医人诊治完,手脚麻利地做了处理和包扎。
“上身主要是胸肋处有骨断,须得制动静养数月,其它的都是些擦伤,倒不很严重,就是下身...”医人神色有些为难。
“如何?”谢永立刻追问。
“下身像是击打伤,目前尚有些红肿,眼下还难以看出具体情况,我只能开些药膏先涂着,待红肿褪去之后再看。”
...
谢永实在是有些五味杂陈,他送走了医人,拿了药膏都还在神思飘忽。
他飘忽地研墨提笔,飘忽地写了封信,亲自下楼交给了门口的驿差,飘忽地嘱托他尽快送到都城。
回房间时,正看到何季文正愁苦地在他门口来回踱步,一会抬手打算敲门,一会又蹑手蹑脚地要走。
谢永走到他面前,先是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
何季文被突然出现的谢永吓了一跳,表情又有些复杂:“昨夜之事果然不是我臆想出来的。”
谢永点点头,正欲推门,何季文在此时却拦住他开口。
“昨夜...有些话并非我本意,你且不要多想,我不会因你好南风而看轻你。只是昨夜醉酒,又确实出乎意料,与我多年对你的所见所知相悖,这才口不择言。”
谢永停下来看了看何季文诚恳的神色,也认真道:“无妨”。
何季文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话头,谢永却主动凑近何季文耳边,像是有私密耳语要同他说。
何季文脑袋嗡嗡地响,看来昨夜宿醉未醒,松醪酒还在害人,但他老实地附耳过去。
“...”谢永说完话便周到地拱手,推门进了房间。
何季文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口传来:“但我确会因你如此急色而看轻你!”
驿船上。
何季文和谢永站在船上与岸上前来送行的刺史一行人告别。
“大人请留步吧,万望大人多保重身体,造福一方百姓,为君分忧。”何季文向刺史大人行礼。
刺史大人喊着:“务必代卑职向陛下和贾公请安,卑职一定...”后面的声音淹没在清晨乎乎的北风中。
驿船逐渐远离岸边。
何季文和谢永松了口气,手上还是积极地挥舞着同刺史大人道别。
何季文实在是憋不住了:“你真是大胆,这多一个人上官船进京,这事虽说可小可大,但你知晓他的家世底细是否清白吗,万一带回京中真的出了什么事,不仅你我,整个御史台都要受牵连。”
谢永点头。
何季文没好气道:“你这是回答我哪一句?我是能帮你瞒过刺史和驿船,但都城门口的稽验呢?多出来的人我们要如何解释?”
谢永鼓励地拍拍何季文的肩膀,但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看来只是一个单纯的安慰。
“...”何季文不知为何自己首次公务要有如此大的劫难,“你就如此中意他,一刻也等不了吗!你将他先安顿好,我们回京复命后,你再派人接他进京,你二人小别胜新婚,更加**啊!”
谢永不欲听他愈来愈荒唐的发言,转身往船舱内走。
何季文看他确实像是一刻也等不了了,红着耳朵尖就钻进了舱内的客房,将何季文关在门外。
幸好这趟回京是走水路,比坐马车舒服许多,如今顺流天气好的话,两三日就能到。
岑昉目前不知道是何情况,但保险起见不能让他以真实身份示人。秦王素来行为处事就肆无忌惮,再加上身份敏感,虽然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但两人幼时就不太亲厚,后来景帝驾崩后,章妃更是自请带着岑昉去云林寺祈福五年之久,此举更是众说纷纭。
秦王平日一举一动都无数人紧盯,如今战功在身准备回朝更是多事之秋。即使此时何季文可信,但何家不一定可信。
但小黑呢?小黑这时候去哪了?竟敢让秦王孤身在这里。
谢永一边想着种种事情,一边把桌子上的浮灰擦擦。他又把随身包袱里的复命文书拿出来,从头到尾捋了遍,又一一放进去收好。
过了会,余光看到床头的被子折了一个角,他起身去把被子重新摊开叠好。
凳子似乎离桌子摆的远近不同,他走过去把凳子一一调整好。
地上最好也需要再扫一遍。
如此折腾了半晌,谢永是干无可干了,屋子里也再没有任何需要他做的事了。那他就不得不直面,他一直在拖延的事情——他得给昏睡的岑昉上药。
得涂药,尚有些红肿,还看不出具体情况。谢永听得确切且棘手。
谢永将那药膏从包袱中取出,镇定地挪到床边。
躺着的岑昉眉眼深邃、鼻梁挺直,此时他闭着双眼,他看起来温和又平静。
谢永忍不住多看了会,这个模样的岑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新奇。大多数时间的岑昉像是一只刺猬,悄悄滚过,平等地攻击了所有东西而不自知。
新奇完了,谢永心一横,就去脱岑昉的裤子。
岑昉应该是为长时间骑马准备的裤子,一层绑着一层,并不好脱,谢永害怕碰到岑昉伤口,仔细处理着,又害怕碰到别的,所以他打起十分精神。
眼见只剩最后贴身的裤子,谢永也顾不得去想那许多了,他伸手打算拉开。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