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安 第3章 秋夜初遇

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少年倚在塌边，月光都化不开少年眉眼间的阴郁。形如石雕般的少年终于动了动，伸手遮了遮眼睛。

“今夜的月亮…一如当年啊。”

思绪被拉回了九年前的秋夜。

“哎！哥，太危险了，快下来！被母亲知道又要挨训了。”

那稍显稚嫩的脸上全是焦急和担忧，可在树上的人却全然不顾。那人身着一袭黑衣，布料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晕，虽然低调，但同样知道其身份的不凡。可此人就如此这般大咧咧的坐在树上…吃桃？

“怕什么？咱们溜快一点，娘又不会多说什么。”

不顾在树下急得团团转的少年，林初安又摘了个新的嫩桃抛给了林初宴。

“呐，你吃不吃？这桃还怪好吃的。”

林初宴欲哭无泪，一边担心，一边稳稳的接住桃子。桃子红润清甜，刚咬下去，汁水便在口中漫开。清爽的口感很快让林初晏将所有的担忧抛之脑后。“好吃！哥，多摘几个，我来接！”

说罢，还展开衣服下摆。形成一个布兜，可以接住由上而往下抛的桃子。很显然，他们两个已经忘了这棵桃树的主人是谁。

“来者何人？”

很快，清冷的嗓音如鬼魅般出现，吓得林初安停下了抛桃子的动作。缓缓回头便看到了一人隐匿在黑暗中。

一袭白衣披发，三千青丝如墨，可却看不清面容，林初安后背都冒上了冷汗，手已经搭上了配剑。本想要耍个威风，可却一个脚滑直直从树上摔了下来，跌在地上。龇牙咧嘴好不狼狈。

林初宴也被这抹身影吓到了，直至林初安摔在地上才回过神来。连忙跑过去将林初安扶起，连随着动作掉落的桃子都来不及捡。

林初安借力慌忙起身还不忘摆架子，只是微微显得有些滑稽。

“你…你谁啊？！不知道在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做自我介绍吗？”小声嘟囔。“有没有点礼貌？”当然，林初安的小声嘟囔并没被来人听见。

来人的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

“鄙人姓楚，名辞字怀尘。阁下是…”

“林落，字初安。”

林初宴见哥哥也做了自我介绍，才紧随其后的开口。“林笙字初宴。”

楚怀尘只是站在原处，在暗处细细打量眼前的二人，眉眼确有几分相似，林家双子在京城的名号也是极为响亮的。楚怀尘却没有什么反应。淡淡的看了二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不知二位觉得我院中的桃子可比外面买的甜上些许？”

只一句话，二人便反应了过来。林初安更是懊悔，都怪自己这张破嘴大半夜的犯什么病非要来吃桃子？也怪这破腿发什么癫非要爬树训练？！

但懊悔归懊悔，林初安还是干巴巴的解释。

“我半夜睡不着，拉弟弟出来走走，顺便练一下轻功。看公子院中桃树格外茂盛，树干也粗壮，想借树练练。后来嘛…桃子太香了…”

楚怀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当真是有趣，问什么答什么。丝毫听不出来别人话里有话。

“所以你就半夜翻墙进来，开始爬我的桃树，又偷吃我的桃子？这就是林家的教养？”

林初安脸色涨红，堂堂北阳侯侯府的小侯爷哪里这么难堪过？甚至扯到了林家的家教，这实在是过分。十五岁的少年更是要面子，但又实在是自己的错，不好发作。

“多少钱？我赔你不就是了…”

楚怀尘还是冷淡开口:“不必，公子们还是回去吧。下次可别再干这种事。让旁人认为林家便是这般教导孩子的，毕竟也没谁会有我这般好脾气。”

林初安只觉得愧疚，一边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一边往墙边挪去，一手还不忘抓起傻愣住的弟弟。他向来是一个给台阶就下的人，更何况现在都快尴尬死了，那更是要顺杆爬。

“多谢公子大人有大量，改日林某必登门致歉。”

随后就像阵风般跳上了墙头，和来时一样消失在了夜里。

楚怀尘在背后若有所思。“今天的月亮好像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林初安回到家中在塌上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愧疚。在心里天人交战，最终决定不想了，大不了明天给他多送点东西。

等等？他是谁来着？！楚怀尘！那个天才状元啊？！完蛋，倒大霉了，没记错的话，他哥哥好像是大理寺卿，不至于把我给抓了吧。

好了，林初安更睡不着觉了，他最终还是顶着浓厚的夜色老老实实的写道歉信。想着和明天的银子一块儿递过去。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云霞由橘红变为紫蓝色，院中的朝露顺着树叶向下滴落。林初安才缓缓搁下笔。而代价则是荣获眼下的两团黑青。

可当那封道歉信连同银票到达楚府的时候。书房中正坐着两个面容相似，眉眼相像的人。就如同湖中的天鹅与湖间倒影般不分你我。

原本融洽的氛围因小厮的到来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窗外院中央的那棵桃树微微摆动，落叶纷纷，缓缓飘落在地，一声轻咳打破了这微妙至极的沉默。

楚怀书率先开口:“林世子怎的专程道歉？怀尘，这封信应该是给你的吧。我可与这位世子没什么交际。”

其实楚怀书并不相信楚怀尘和林初安有什么交集，毕竟自家弟弟实在冷漠毒舌。

但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信封上明晃晃的“楚怀尘收”短短四个字，笔锋潇洒不羁，和它的主人一样莫名引人注目。

楚怀尘莫名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为了压下不知为何上扬的唇角。楚怀尘淡淡抿了口茶，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恍若置身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谁知道他为什么道歉，可能…闲的无聊，来这找找乐子吧。”

但楚怀尘还是佯装若无其事的收了那封道歉信，但却并未动那沓银票。而是展开信封细看。

楚怀书只有这一个弟弟，从小一起长大，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楚怀尘的心思？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看来弟弟对这个林初安很感兴趣啊。

楚怀尘看完了道歉信，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直起了笔杆。不多时，楚怀尘放下了笔。待字迹晾干，仔细叠好，只留下了信封，将信件交给了已经快站不稳的小厮。

所以在林初安补完觉，脑子还处于持续宕机的时候。就看到了塌边惶恐不安的小厮，正是自己上午派去楚府的那个。

“唔…他看了信吗？怎么说？”林初安淡淡伸了个懒腰，莫名感觉心情爽朗。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小厮咽了咽口水，很是紧张。只得战战兢兢的将银票和没了信封的道歉信拿了出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初安满心疑虑的接过那封自己修修改改、绞尽脑汁才终于写出的第六十二版道歉信。打开，嚯，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只见规整到不像话的赤红色朱砂字迹遍布了整封信，全是修改和润色。密密麻麻的信的最后还有几个大字:“字迹潦草，文风普通，毫无亮点，下乘。”

林初安只觉得一股气血上涌，小厮在旁边不敢多说一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家世子这副表情，大气都不敢喘。默默替那位楚公子捏了把汗，真敢写啊，是个人物。

赤红色字迹规整的排列和自己稍显潦草的行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朱砂深深的刺痛了林初安的眼。

林初安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没有人敢这么不给他脸，甚至是将他的自尊踩在脚下。但当他仔细看完，不得不说楚怀尘的润色确实比他的原文要好。气稍微压下了些，但还是不爽，越想越气。

“他以为他是谁？小爷肯道歉是他的荣幸，他简直给脸不要脸！有眼无珠！他才是下乘，人更是下乘！”

林初安越说越生气。又无处发泄，只得将那封信狠狠揉成一团，好似在他心里那不是纸张，而是楚怀尘令人讨厌的那张脸。林初安攥着纸团的指尖泛着白，将纸团狠狠掷开。

这样的发泄，林初安似乎还是觉得不够。气的和空气打了一架才下床开始洗漱，整个人都快气成河豚了。他本来就藏不住情绪，更何况现在都快气炸了。

直到在院中和林初晏练剑的时候，林初安还是觉得心中的那口气咽不下。

刚见面林初晏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出于尊重他人情绪的考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些什么。

林初安今日比以往每次出剑都更加凌厉，一招一式都饱含怒气，院中的槐树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以往动听的鸟鸣也成为了林初安心火的导火索。

直至林初安一剑刺破长空，直直穿透一片正缓慢左右摆动，飘落的落叶才终于平静，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自己认了。

林初晏见林初安终于平息了些，才小心翼翼的凑过去。

“哥，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

林初安生气归生气，但也不会将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况且一通练剑已经让自己平静了许多。

“还不是怪那个楚怀尘，我好心为昨晚的事道歉给他写了封道歉信，结果他不但不领情，反倒用朱砂批了我的信，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还骂我下乘，气死我了。”

林初安有了一个倾听的对象，自然是将自己的全部想法全盘托出。

“不是他怎么这样啊？”林初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楚怀尘是谁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一番话气了个半死。

脑子转了一圈，想起了昨晚的“壮举”，又有些心虚。但在滔天怒火的面前，这点心虚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哥，我去给你报仇！”林初晏不管不顾的背着剑向门口冲去。

但可惜梦想很伟大，现实很残酷。林初晏还没踏出大门一步就被林初安拉了回来。

“这么莽撞干什么？再说了，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算了吧，嗯？”

看林初晏还是气鼓鼓的，林初安还能有什么办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初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别气了，哥带你去买桃花酥好不好？”

听到桃花酥，林初晏眼睛都亮了亮点点头，但又好似刚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哥，你不用这样。明明是你心情不好，还要反过来照顾我的情绪…哥，我请你吧。”

说罢，还左顾右盼的瞧了会，才神神秘秘地凑到了林初安耳边。

“再给你买坛桃花酿，不能和阿姐说啊，她不允许你喝酒的，要被他知道了会生气的…”

此时一道温婉的女声响起。“哦？什么事情不要被我知道？好啊，你们居然还有瞒着我的事儿？”

话是质问语气却满是笑意，来人风华绝代，面容艳丽，笑容明媚。

林初晏顿时蔫了。“阿姐…”乖乖的低头站好。

林初欢笑着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东西，正是一盒桃花酥和几坛桃花酿。微微歪头，笑容比身后的阳光还要明媚。

“我就猜到有两只小狗犯馋了哦，并且听说有只小狗的心情还不是很好。那我这个做阿姐的是不是要陪弟弟一醉方休啊？”

林初晏见林初欢没有生气，手中还提着好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凑了上去。有尾巴的话现在该摇都起飞了。

林初安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朝林初欢吐了吐舌头。

“阿姐，我和初晏是小狗，那你呢？”只是话还没说完，林初欢就毫不犹豫的给其后脑来了一巴掌。

“还敢跟你阿姐犟嘴，看来是阿姐最近太温柔了啊。”

林初安秒怂，委屈的揉了揉后脑勺。“唔！打我干嘛啊…我错了还不行吗？”看着林初欢手中提着的桃花酿，眼神又离不开了。“今天怎么不管着我喝酒了啊？”说罢就要伸手去拿酒坛。

本就是给他买的，林初欢自然也由着他去了。和他们一起走到花园中的亭子里，刚拿出酒盏，门口一道突兀的男生打断了林初晏倒酒的动作。

“怎么就拿桃花酥来配酒啊？吃那么多甜的不会腻吗？”

林初晏听到这个声音瞬间炸毛。“洛阳淮！你来干什么？！滚出去！林家不欢迎你，别在这缠着我哥！”

门口站着的男子身着一袭深蓝色大氅，抱臂倚着门站着，手中拿着打包好的下酒菜。闻言，挑眉看向林初晏。

“我何时缠着林初安了？再说了，林家欢不欢迎我可轮不到你来说，有那功夫多练练你的剑吧。”长身玉立，面容冷峻，不带有一丝温度。

听到这句话，林初晏跟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上次比试他本就因为输给了洛阳淮而生闷气，不吃不喝绝食了一天只练剑，可见洛阳淮带给他的阴影之大。

“你少得意了，你只赢了一次，这并不代表你次次都能赢我！”

林初欢只得在一旁无奈地拍了拍林初晏的肩膀。

“好了，我叫洛公子来的，都是朋友，他在得知初安心情不好也很是担心呢。”

本来在一旁偷偷喝酒的林初安听到这话，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你说什么？他？洛阳淮很担心？我看他是幸灾乐祸吧！”

洛阳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确实，他确实不是为了林初安来的，只是听说了林初晏因为那次的交手闹绝食练剑，有些莫名的心疼。却又因为林初晏那次之后就不肯见他，他做什么都认为自己是在挑衅，所以才出此下策。

洛阳淮直直的走进了院子，将下酒菜放在了亭子的石桌上，顺其自然却又暗含心机的坐在了林初安和林初晏之间。

当然林初欢一说这事，他理所当然的点头，他才不是想林初晏了，他只是想和他呛声。仅此而已，绝对是这样。

只是他的行为好像让后者再次炸毛。“你离我哥远点啊！坐我们中间干什么？！”

林初晏刚想起身走开，就被洛阳淮揪住了后衣领一把拉了回去。

“跑什么？怎么？和我坐你还不高兴上了。”

林初晏挣脱不过只能瞪着洛阳淮，用眼神警告，但被后者无视，甚至还给了林初晏一个温和的笑，把林初晏恶心的不行。

虽然林初晏在生闷气，但又有谁会和吃的过不去呢？林初安在旁边悄咪咪喝了快两盏的酒。

而林初欢也专心致志的在偷吃桃花酥。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看林初晏和洛阳淮，因偷吃被林初晏抓了个正着，连忙放手。

“是桃花酥先勾引我的！”

林初晏也没心情管旁边的洛阳淮了，气急败坏的开口。“阿姐，你怎么能不等我先偷吃啊？也不帮我骂他。”

暗自用力戳了戳洛阳淮似乎在发泄怨气，后者甚至连眉都没皱一下，这下更气了。

林初欢憋着笑，转移话题，用手帕轻轻擦拭唇角，含着笑意。“好了，不和你抢，知道你喜欢桃花酥，我不过吃了几块，阿晏你好生护食。”

在他们争桃花酥的时候，林初安又多喝了两杯，然后就被抓包了，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酒杯，参与了话题。

“好了，不是说陪我一醉方休吗？等什么呢？来呗，干杯！”

林初安一开口，林初晏瞬间变乖，同样举起了酒杯。洛阳淮紧随其后，林初晏暗暗较劲的挤了挤洛阳淮的酒杯，后者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林初欢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只是莞尔一笑，同样举杯，四个酒杯相碰。

“干杯！”

夕阳残光落下，树影婆娑，少年们在庭中嬉笑打闹，是少有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