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雾 第5章 04

三中的校服款式分为长裤和及膝裙，苏霓喜欢后者。

她会把校服裙改得很短，露出少女时期特有的纤细腿骨和白皙肌肤，她很瘦，脚踝骨感，白色鞋带别出心裁地系到踝骨上，像芭蕾舞鞋的光面缎带。

平时遇到老师，她不忘巩固自己好学生的形象，微微地弯腰，让裙摆长度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

苏霓从第三排走过来，她亲昵地靠着蒋卉卉，与她分坐一张凳子，很不经意地和周雾搭话，声音非常甜。

“哎，你为什么要从南城转过来呀？你以前是南城一中的学生吗？”

南城一中是老牌名校，许多业内知名大拿毕业于此，其辉煌履历无需多言。前段时间，某位企业家为母校豪掷千金上了新闻频道，苏霓记得，是亿元的单位。

既然有苏霓打开话匣，无数耳朵长长短短地支棱起来，等待美丽转校生的答案。

周雾似笑非笑地瞥过苏霓的脸，她的目光很轻，轻到让提问的那个人，产生很不舒服的错觉。

苏霓很好地克制心脏深处的颤动，她仰着脸，神情带着未涉世的天真。

周雾没有说话，她认真地看着苏霓，要在这张单纯无害的脸上看见点别的什么。

她的父亲，艺术家周秉郡先生，有过非常多的情人。

他并不忌讳周雾，有时候当着她的面把那些女人带回家，而她在二楼书房看电影。

娱乐圈网红，在校研究生，知名女演员，漂亮、柔弱、天真、单纯，多年来，他的口味始终如一，专一得咂舌。

这些人，她压根记不住她们的名字，而且，也很讨厌她们用甜瓜瓤的声音说：“你好，你一定就是周雾妹妹吧，你长得真好看。”

周雾冷淡地想，你们喊我妹妹，那喊我爸什么？

她从不回答这些问题，周秉郡也不会说她没礼貌或没教养。

人与人看似平等，其实处处阶级受限。周雾比她们更早也更深刻地明白这些道理。

那些自持美貌，以为可以凭借一张漂亮脸蛋扭转乾坤的情人，正和眼前的苏霓一样——藏不住的野心和轻视，还有让她感觉啼笑皆非、深埋在骨子里，以至于本人难以察觉的讨好。

苏霓等了好一会儿，她眼里有轻微的不敢置信。

做作地垂下眼，抖颤地咬着下唇，为自己的冒犯和唐突感到不安。

出乎意料，这一次没有男生哄她，他们的眼睛丢了，蛛网般黏在转校生身上。

周雾慢慢地哦了声，两个问题，她只回答苏霓的第二个：“我不是一中的学生。你知道金枫国际吗？和藤校有合作。”

消息闭塞的小地方，不知道鼎鼎有名的贵族学校，但知道藤校。

常春藤，是吧？

苏霓以为那是一所学校，就和哈佛剑桥差不多。

她自作聪明地规避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眨了眨眼：“听起来就很厉害，那你以后会出国吗？”

“以后会吧。”周雾仍是清落落的笑容，她放下钢笔，托着雪白侧脸，说：“我准备高考。”

苏霓小幅度地点头，她握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做了个打气的动作：“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够考上清北，我相信你。”

周雾眼底笑意敛深：“谢谢。希望你也能考上你心仪的大学。”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周雾又转起笔，缀着钻石的笔端轻轻磕着桌面，不动声色地描着前任学生刻下的清华二字。

苏霓抿着唇角，笑容粘稠如金黄色的麦芽糖，她转转眼睛，那种装出来的委屈荡然无存，熟稔得像是和周雾认识了八百辈子：“对了周雾，你知道三中每年会出一个专项计划的免试名额吗？”

她抬起下巴，孙雅晴抱着试卷从后门进来。

“以前咱班成绩最好的是课代表——哦就是刚刚和英语老师出去的那个女生，她叫孙雅晴。”

周雾用笔身捋着色泽润亮的长发，绕了几圈，听苏霓神神秘秘的语气：“下个月有一场四校联考，如果她能保持总分第一，可能会得到免试名额哦。她的家庭条件很不好。”

最后那句话，没必要。

但是特意说给周雾听。

苏霓调皮地吐了吐舌尖，她又挤了挤座位，无知却刻意霸道地让蒋卉卉几乎悬空，只靠上半身撑着桌面，才没有摔倒。

蒋卉卉有些尴尬，她将长发拢顺了，遮住自己带有胎记的侧脸，小声对她说：“要考试了。”

周雾没有对她笑，她转过头，雨下得愈发大。

两节课的英文考试时间，周雾抬腕看表，只过了四十来分钟。

她从小是多语教育，英文比中文更流利地道。

填鸭式的应试教育，流于表面的问答，没有难度。

她不打算控分，要想在一个地方迅速得到拥护，美貌只会适得其反，但成绩可以。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不是鸡汤式的冷漠空话。

学渣对学霸怀有天然敬畏，周雾打算用几场测验让自己的名字钉在学校门口张贴的光荣榜，就像当年姜蝶做得那样。

她准备交卷，身后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纪潮忽然起身，包裹金属的椅子腿在铅灰色的粗糙水泥地面蹭出一声尖锐噪响，李老师皱起眉。

周雾跟着大家一起回头，纪潮冷着一张脸，天气冷，他懒懒地套上校服，银色拉链勾到下巴，他没说一句话，也不看任何人，转头就走。

李老师不住摇头。

周雾收回视线，手指扶着桌沿，少女声线清晰：“老师，可以先交卷吗？”

并非没有提前交卷的先例，但是，李老师自认为此次出题颇有难度，而她结束的时间太快。

她推了下眼镜，拿起红笔，让周雾把试卷拿上来。

“如果你的选择题能对百分之八十，那我就同意你的交卷。”

周雾乖稚地笑了笑：“老师，百分之百吧。我有信心的。”

苏霓和蒋卉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向她，周雾合上笔盖，放进自己的包里。

她路过孙雅晴的课桌时，有意无意地，展露出她认为整张卷子，唯一算得上小有陷阱的部分。

李老师当众批改，周雾站在一侧，她没有看自己洁白卷面上的鲜红对钩，她只是在看这场雨，顺便猜想纪潮会去哪里。

天台吧，应该是。

上课前，他正要去天台补觉来着。

李老师批改的速度很快，她抬着眼镜揉了下眉心，说了四个字：“你出去吧。”

周雾依旧有礼貌：“谢谢老师，我其实有些不舒服，想到校医室看看。”

李老师恍然大悟：“那你知道校医室往哪儿走？要不要找个同学带你？”

周雾说不用，我知道路。

她明明可以直接从距离更近的正门出去，但她偏要重新穿过教室走廊，路过孙雅晴的课桌时，目光与她不期而遇地相撞。

考卷才写到第二面，有一道选择题，原先的答案涂黑了，改成了C。

和周雾一样。

李老师说正确率在80%以上才可以放她提前交卷，周雾主动提到了100%。

她的人生有难以想象的容错率，但这其中不包括一道从A改成C的选择题。

路过时，手腕轻轻地在孙雅晴的桌面搭了一下，留下一缕缱绻的香风。

孙雅晴不自觉地转过眼睛。

周雾很白，一双长腿比电视上看见的秀场模特还要长和直，随着裙摆轻柔荡漾的弧度，孙雅晴惊骇地发现，她竟然给自己箍了一个黑色的皮质腿环。

交错的金属铆钉闪烁着冷冽光泽，矜贵中又有难以揣摩的神秘性感。孙雅晴干干地吞咽口水，手掌无意识地遮挡修改了好几次的答案。

“他妈的……好正。”身侧传来窸窣议论：“那腿、那腰、那胸，极品死了！”

“苏霓班花不保了，哈哈。”

“要我说，她当校花都可以，大城市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不过她气质冷冷的，感觉脾气不是很好。”

孙雅晴听得心烦意乱，她回头，警告性地瞪了一眼。

后座的男生嘻嘻哈哈，转着笔，见怪不怪地抬腿顶着她的凳子，嘲笑：“你着急什么，苏霓还没说话呢。”

他脚尖勾着凳子，突然发力，伴随着一声尖叫，孙雅晴往后栽倒，滑稽地撞到后桌，立时疼得眼泪打滚。

“你做什么！我又没有惹你！”孙雅晴双眼睁大，她眼眶浅，包不住眼泪，迅速打湿扶着桌角的手指。

李老师站起来，冷声：“闹什么！不写就滚出去！”

苏霓在这时候说：“老师，王光华又欺负课代表。”

她有一把春风软月的嗓子，很柔很嗲。

李老师皱眉，王光华摊开手，无辜地耸了耸肩，在孙雅晴的怒视中，吊儿郎当地咧嘴，他有一颗牙齿长得很歪，笑起来沙沙漏风。

孙雅晴浑身发抖，既愤怒又委屈。

她恶狠狠地抹着眼睛，眼尾余光睇到一只手，苏霓手心里放着纸巾。

“擦擦眼泪。”她说。

孙雅晴泪眼朦胧地抿抿嘴唇，裹挟冰冷雨丝的冷风透过玻璃涌进来，她重新拿起笔的手指僵硬难动，难堪和丢脸在心底生根发芽，但她没有忘记对苏霓说谢谢。

苏霓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

这段小插曲没有引起任何风浪，事实上，在十一班，在三中，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大家早已习惯。

无论是欺负人的王光华，还是被欺负的孙雅晴，亦或是只在结束后送上一句不痛不痒关心的苏霓，他们在三中的生活，遵守某种看不见的既定规则，就像动物世界的食物链。

围猎的弱小猎物死了，那就再换一个。

曾经是姜蝶。

现在……

苏霓鼓着腮帮，后槽齿磨着一块草莓味的泡泡糖。

那个新来的，太出风头。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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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