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往旧处 第4章 讨论方案

锦城的冬夜，寒意总带着股钻骨的冷。街头行人裹紧棉袄、围实围巾，可只要一踏入室外，刺骨的冷风便会顺着衣缝往里钻，瞬间浇透周身的暖意。

夜幕降临后，城市的另一番景象才刚刚拉开帷幕，但这份“热闹”从来不属于普通人。

凌疏坐在办公桌前，疲惫地摘下眼镜，指尖轻轻揉着发紧的眉角。长时间握着画笔、对着电脑屏幕修改设计稿，他的手腕早已酸痛，此刻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僵硬的指关节。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刚想缓口气，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屏幕亮起的瞬间，“严绪时”三个字格外醒目，让他一下子清醒了。

严绪时：[什么时候回来？]

短短五个字，让凌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迅速回想，确认设计稿已经按时发送，心中随即涌起一阵隐秘的欢喜，这是严绪时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

他按捺住翻涌的情绪，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回复：[快了。]

指尖刚落下发送键，凌疏便起身收拾东西，设计稿被仔细叠好放进文件袋，画笔归拢入盒，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胡乱套上便冲向电梯间。万幸这会儿公司大多同事已经下班，电梯很快就到了，密闭空间里，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按耐住欣喜，在手机上打了个车。

刚出公司大门，凛冽的寒风便迎面扑来，凌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连忙拉紧羽绒服拉链，将半张脸埋进衣领。他点开打车软件，屏幕上显示车辆还需三分钟到达。

万一严绪时等急了怎么办？这个念头反复在脑海里盘旋，他忍不住频频抬眼望向路口，双脚在原地轻轻踱步取暖。

他看着来往的行人，看着马路上飞驰的汽车，为什么自己不会开车呢？为什么自己不学车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的想学会开车，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在这里等了，就可以尽快见到严绪时了。

寒风中煎熬的三分钟，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终于将汽车盼来，他连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刚一进去，就被汽车内的温暖所环绕，让他不禁放松下来。

跟司机确认好目的地之后，凌疏便缓缓靠在椅背上，指尖却又忍不住点开了手机聊天界面，界面上的严绪时只回复了个“嗯”，凌疏却将这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他还是很开心，他甚至觉得这车里的暖风好像更加暖和了。

突然，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凌疏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屏住呼吸，指尖飞快地点开通知，却不是严绪时的消息。

那瞬间涌上心头的失落清晰可见，但当他看清发信人是江韩霖时，便迅速敛去了眼底的情绪，指尖轻点，打开了对话框。

手机屏幕亮起，江韩霖的消息简洁明了：[下周六，驰野马场。]

凌疏一眼便懂了。这正是白天两人谈及的那个马场，也是严绪时常去的地方。

一想到能借着这个机会，再多了解一些关于严绪时的事，他心底那点因不是严绪时消息而产生的失落，瞬间被一股隐秘的期待所取代。

他抬眼望了望车窗外，夜色虽浓，夜风虽冷，但他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发生的事情也很好，似乎与昨天是反着来的。

他赶忙回复：[好。]凌疏关掉手机，看向窗外疾驰的车影，眼里却藏不住对周六的期待。

剩下的时间就很好度过了，司机车速也很快，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付了钱并向司机道了声谢，推开车门的瞬间，凛冽的寒风再次袭来，却丝毫没冲淡他的急切。他紧了紧衣领，快步朝着严绪时住所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得几乎带起风。

推开大门，室内的暖意裹挟着淡淡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凌疏身上的寒气，里面陈设很简单、素净。

他换了鞋，刚走几步就看见严绪时正坐在沙发上，严绪时背挺得很直，正翻看着合同，闻声，他抬头道：“过来坐。”

凌疏放下包，向他走了过去，摆在桌子上的是他画的设计稿。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不会是做的不好吧？

他坐下，离得严绪时很远，严绪时也并没有说话。这种气氛下最是难熬，凌疏低着头把玩着手指，心里却仍然担心：不会真的不好吧？自己连干这个也不合适吗？

过了许久，严绪时终是抬头道：“不好意思，等久了吧？”他余光瞄到凌疏的手腕，问：“药涂了吗？”他像是随口问的，问完后又低下头翻看着合同。

“没等久。”他一个一个的回答，但回答下一个问题却有些结巴，“涂、涂了。”心里仍然没底。

严绪时点点头，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设计稿，指尖轻轻翻动着页面，目光在图纸上仔细停留。片刻后，他开口道：“做的不错，你来给我讲讲你的设计思路。”

他缓缓松了口气，又见严绪时拿着设计稿，向他这边走来，坐下。凌疏一下子呆住了，距离并不算远，所以还能闻见严绪时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定了定神，拿出了包里的平板电脑，里面有3D建模图，跟设计稿结合来看。

凌疏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指尖轻点客餐厅区域，声音微微有些紧张，“客餐厅的地面材质，最终定了亚光面白蜡木复合地板。这个比起亮光面，少了浮夸的反光，多了层温润的居家感，刚好契合了我们的主题。而且木皮厚度4mm，耐刮擦程度达到了AC5级，就像是给木板穿了一层‘隐形铠甲’，也能应对可能出现的小孩玩耍或是宠物活动等等。”

其实选 AC5 级不是没必要，之前做过的高端住宅调研，有孩家庭最在意的是“地板耐造性”，哪怕客户没提，多留一层保障总没错。亚光面也是，怕亮光面显灰尘，住久了显旧，反而拉低高端感。

严绪时俯身看着屏幕，离凌疏更近了，他推来一杯牛奶，“喝点。”说完，他的指尖指向吊顶设计处，“悬浮吊灯 线性灯的组合很巧妙，但要注意美感与实用的平衡，‘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设计不能只追求形式上的精致，应该更注重实用性，并且兼顾落地性。就拿灯光来说，对居家体验的影响最直接，比如线性灯的色温要选用3500K，不要用4000K的冷白光。”

凌疏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他，3500K是暖白光，刚好贴合他“暖调私域”的核心设计，可他没在方案里标注过色温偏好。

指尖在鼠标上顿了半秒，方案里只写了‘居家感’，没提色温。他嘴角不自觉蹭过一丝热意，笔杆在掌心沁出细汗。

凌疏想到这不自觉地嘴角地扬了一小下，他仔细看了啊。

严绪时像是没察觉他的惊讶，目光仍落在屏幕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高端住宅的客餐厅，暖白光比冷白光更显居家感，尤其你选了直纹白蜡木，暖光能衬出木料的纹理质感。”他顿了顿，指尖移到线性灯的安装节点，“还有这里，预留5cm的检修口，别省那点空间，后期若是灯具出了问题，拆吊顶修太麻烦，业主会嫌麻烦。”

凌疏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时，才发现严绪时递来的牛奶还冒着热气。他喝了一口，玻璃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他忽然想起以前在严绪时家里，早上熬好的杂粮粥，严绪时也总让他先喝一碗再改设计稿。

检修口凌疏其实想过，但怕提了显得“考虑太多、不够简洁”，没想到严绪时反而主动说了。

严绪时切换到厨房的台面设计，又开口，这次声音放轻了些，“别用爵士白，渗色。可以选雪花白，密度更高，就算滴了酱油，用抹布一擦就干净。”他侧过身，刚好能看见凌疏笔记本上的字迹，“你之前在方案里说过大部分是女性群体，那石材的边角一定要磨圆，避免磕碰，尤其业主可能有孩子，安全第一。”

凌疏的笔尖顿住了，他没有想到严绪时会考虑这么多，但他又觉得正常，严绪时是多么优秀的人。他抬眼时，刚好撞见严绪时的目光，他忙道：“我等会改。”

凌疏其实也调查过，只是没敢写进方案，怕显得目标客群太窄。

不过，在这类上不能太胆小，要把一切可能全部写上去，避免后期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造成时间延期，甚至是资金断链。

严绪时点点头，靠在沙发上，示意他继续。

凌疏切换到卫生间区域，调出面料样本图，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爱好，所以声音不自觉稳了起来，“我考虑了浅色系软装的问题，比如浴帘选的是防污等级4级的科技布，污渍擦拭后无残留，色牢度也达到了3-4级，正常使用3年不会褪色。”他调出其他颜色方案，继续道：“同样我也准备了2套颜色配方，客户可按需要选择，后期也能提供更换服务，灵活性会更高一些。”

严绪时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在自己的行业上发光，眼里很是赞许，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很好，下周三你和施工方对接材料清单和节点图，下下周五的内部评审，你重点突出客餐厅和卫生间的优化思路。”

“好。”凌疏将这些全部记下，严绪时又重新坐回原位，继续看他的合同。

时间像是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有一会儿，牛奶已经渐渐冷却，这时凌疏突然补充道：“考虑到市场上可能有预算有限但看重项目区位与核心品质的客群，所以我做了一套基础版配用方案，核心思路‘保骨架，减装饰’，就像是一件高端定制西装，保留了优质面料和精准裁剪的核心，将刺绣或者镶边等一些装饰作为升级选项，既不丢品质，又能配合不同的预算。”

凌疏做基础版方案，除了是“职业素养”，更藏着一层隐性期待，他知道严绪时在意项目商业价值，他希望通过能超出预期的专业输出获得认可，这和他想通过能力靠近严绪时一样，比起讨好，他更习惯用自己擅长的东西获得认可，接近严绪时。

想到这，他握笔的指节有些泛白，指腹蹭过平板边缘的磕碰痕迹，那是上次不小心将他摔下来留下的痕迹，像极了小时候被父亲摔在地上的被撕裂的奖状。

这其实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凌疏以前并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父母会喜欢成绩好的小孩，所以他为了得到父母的喜欢拼命学习，在得到好成绩之后给父母他，却没想到父母连看都没看，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喜欢成绩好的小孩是基于本来就喜欢，而成绩好只是一个不重要或是让父母更加开心的因素。

而自己，父母并不爱他，所以也不会高兴。但他并不信邪，做了好几次之后，父母嫌他烦，父亲骂了他一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

直到遇见了严绪时，他还想要再试试，这或许早已成为了习惯。

严绪时又重新将合同放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示意他继续说。

“具体来说，核心区域的材料和工艺完全不变，比如客餐厅的白蜡木地板、卫生间防污等级4级的科技布，这些‘底线’不能动。”凌疏调出备用方案的对比图，“次要区域做了材料替代，比如次卧地板用 AC4 级强化复合地板，成本较白蜡木降了30%，但木纹和主区域保持一致，视觉上不会割裂；在装饰工艺上，取消了非必要的雕花和复杂线条，就像给空间‘做减法’，反而更符合部分年轻客群的简约需求。”

严绪时垂眼认真听着，盯着凌疏的脸庞，他突然觉得自己又有些不对了，眼前的人他突然觉得很有魅力，无论长相，还是专业能力，他都很喜欢。

不对，怎么会这样想？

他定了定神，重新找回了自己所认为的理智，点头附和：“这个思路很稳妥，符合‘价值工程’的核心逻辑，把钱花在刀刃上。‘致人而不致于人’，我们主动提供分级方案，既能守住高端定位的基本盘，又能吸引到‘踮脚够高端’的改善型客群，拓宽市场覆盖面。”

他补充道：“另外，要明确标注基础版与标准版的差异清单，尤其是材料等级、功能模块的区别，避免后期出现客户误解。同时，给基础版预留升级接口，比如水电改造时提前布好智能系统的线路，客户后期预算充足了，随时能加装，这就像给房子留了‘成长空间’，更能提升客户好感度。”

凌疏立刻在平板上记下这些要点：“我会把差异清单和升级方案整理进材料手册，下周三和施工方对接时，同步确认基础版材料的供应渠道和工艺标准，确保减配不减质。”

“嗯。”严绪时颔首，他看了看时间，“时间不早了，工作明天再改吧，你先去休息。”

凌疏点点头，快速拿上电脑，低着头，小声道：“你也是，那……晚、晚安。”

他路过茶几瞥见那杯冷掉的牛奶，顺手端去厨房，转身时撞见严绪时抬眼，目光在他手腕上顿了瞬，指节无意识蹭过合同边缘，才转开视线，低头时喉结滚了下，继续翻合同的动作快了半拍。

严绪时为什么会看我的手腕？是在……担心我吗？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他快步上楼，到楼梯角时，听见严绪时突然道：“手注意点。”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语气。

凌疏愣住，快速应了一声，“好、好的。”之后，加快脚步去了自己的卧室，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再次想到：今天天气很好，严绪时更好。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园冶》

致人而不致于人。——《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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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讨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