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划破纸张,发出刺啦一声。
陆予深的名字,落在离婚协议最后一页,力透纸背。
他把签好的文件推到我面前,脸色冷得像结冰的湖面。
“苏晚,你自由了。”
我拿起协议,仔细核对每一个字。确认无误,收进包里。
“谢谢。”我站起身,语气平静,“车留给你,存款我对半分,没占你便宜。”
他靠在椅背上,下颌线绷紧,眼神讥诮:“安排得真明白。下一步是什么?搬去跟他住?”
我没回答,拎包走向门口。
“律师会联系你办后续手续。”
手刚搭上门把,他的声音从背后追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顿住,没回头。
“祝你和她,得偿所愿。”
拉开门,走出去。电梯镜面映出我的脸,苍白,但没哭。
三个小时前,我拿着孕检单,坐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上,指尖冰凉。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四周半,指标不错。要吗?”
要吗?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口一抽。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走出医院,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直接开车来了律所。他早已等在这里。
现在,离婚协议躺在包里,那张孕检单,在我指尖捏着。
站在街边垃圾桶旁,我摸出打火机。
咔哒。
火苗窜起,舔上纸角。
“苏晚!”
陆予深从大楼里冲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火灭了,纸烧焦了一个角。
他眼睛是红的,呼吸粗重:“这是什么?”
我看着他,笑了:“垃圾。”
他抢过那半张纸,抖开。看清上面的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你……”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你怀孕了?”
“嗯。”
“我的?”他眼底翻涌着我不敢细看的情绪。
我轻轻抽回手,将那张残破的纸一点点撕碎,碎片扔进垃圾桶。
“想多了。”我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跟你没关系,是别人的。”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可能。”他喃喃,眼神破碎,“你骗我。”
我转身,走向停在一旁的车。
拉开车门时,听见他哑声喊:“苏晚!能不能不离?”
风很大,吹散了他的声音。
我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后视镜里,他站在原地,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心口某个地方,钝钝地痛。
我踩下油门,没再回头。
三个月后。
市医院,妇产科专家诊室外。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等待叫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几个月,孕反严重得离谱。
恶心,呕吐,头晕,乏力。
起初以为是正常反应,直到两周前,开始无故低烧,身上出现淤青。
社区医生建议我来大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请0103号,苏晚,到三诊室。”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诊室里消毒水味道很浓。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背对着我,正在看电脑上的影像资料。
“医生,你好。”我坐下。
他转过身。
空气凝固。
我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手指无意识蜷缩。
陆予深。
他胸前别着名牌:主任医师,陆予深。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震惊,随即沉下去,变得幽深。
他目光落在我明显隆起的小腹上。
“哪里不舒服?”他开口,声音是职业性的平稳,听不出波澜。
我移开视线,看着桌上的病历本。
“低烧,乏力,身上有淤青。”
他拿起听诊器:“躺到里面床上,我检查一下。”
我没动。
“不能换一位医生吗?”
他动作一顿,看向我,眼神复杂:“今天只有我坐诊。或者,你可以选择改期。”
我沉默几秒,起身走向检查床。
冰凉的听诊器贴在我的皮肤上,他的手指偶尔擦过,带着熟悉的温度。
我闭上眼。
“孕周。”
“十九周加三天。”
他记录的手停住,抬眼看了看我,没说话。
检查完毕,我坐回椅子。
他开了几张化验单:“先去抽血,做血常规和凝血功能。再去超声科做个详细B超。”
我接过单子,起身离开。
“苏晚。”他叫住我。
我停在门口。
“他呢?”他声音低沉,“没陪你一起来?”
我拉开门。
“忙。”
抽血,做B超。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
我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来往的孕妇,大多有丈夫陪伴,小心翼翼,满脸幸福。
手不自觉抚上小腹。
宝宝轻轻动了一下。
像一条小鱼游过。
这是第一次清晰的胎动。
我鼻子忽然一酸。
“苏晚。”护士在喊,“拿报告了。”
我收敛情绪,走过去。
拿到所有报告,重新回到三诊室。
陆予深正在看电脑,示意我把报告给他。
我递过去。
他先看了B超单,图像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让他目光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拿起血常规报告。
几秒钟后。
他猛地抬头,脸色剧变。
“这不可能。”
他快速翻到凝血功能报告,视线死死盯住上面的数据。
他的手在抖。
纸页被他捏得发皱。
“苏晚……”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里是全然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个病?”
我看着他,很平静。
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在你为了林薇薇,把我丢在高速路上的那晚。”
他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时间倒回四个月前。
那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做了满满一桌菜,等他到深夜。
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
凌晨两点,他终于回来,满身酒气。
“陪薇薇喝了点酒,她心情不好。”他扯松领带,倒进沙发。
林薇薇,他的初恋,白月光。
我习惯了。
“菜在厨房,我去热。”
他抓住我手腕,力气很大:“不用。晦气。”
我僵住。
“你说什么?”
他闭上眼,语气不耐:“我说,纪念日搞得像祭日,看着就晦气。”
心口像被捅了一刀。
我没说话,挣开他,转身回房。
第二天,他像是忘了昨晚的事,提出要带我去邻市新开的山庄度假,当作补偿。
路上,他手机一直在响。
是林薇薇的专属铃声。
他挂了几次,那边依旧执着。
他最终接了。
“薇薇?别哭慢点说什么?你在哪儿?好,你等着,我马上到!”
他猛地掉转方向盘。
“薇薇在酒吧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他语气急促。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没应声。
车停在高速路应急车道。
他解开安全带,看向我:“你自己想办法回去。薇薇那边很急。”
荒郊野岭,深夜,高速路。
他让我,自己想办法回去。
我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他已经下车,拦了后面一辆刚好停下的空出租,绝尘而去。
把我,和我们的车,扔在了漆黑的高速路上。
夜风凛冽,吹得我浑身冰凉。
后来,是巡逻的高速交警把我送回了家。
那晚之后,我发了三天高烧。
再后来,就是例假迟迟不来。
……
陆予深坐在诊桌后,拿着那份血常规报告,手依旧抖得厉害。
纸上,几个关键指标触目惊心。
白细胞计数异常增高,血小板计数极度低下。
典型的血液病征兆。
结合凝血功能障碍。
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对孕妇。
“急性白血病?”他哑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嗯。”我点头,“确诊一个月了。”
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觉得有些好笑。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快死了?还是告诉你,你扔下我的那个晚上,我不仅差点被冻死,还得了绝症?”
他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眼底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和悔恨。
“孩子。”他艰难地问,“他知道吗?”
“重要吗?”我看着他,“你只需要记得,这孩子,不是你的。这就够了。”
他摇头,声音破碎:“你骗我时间对得上,就是我的!”
我站起身,拿走他手里攥得紧紧的化验单。
“陆医生,我的治疗方案是什么?如果需要终止妊娠,我签字。”
他骤然抬头,死死盯着我,眼里布满血丝。
“不行!”
“必须拿掉!”他几乎是吼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你的身体撑不住!这个病很凶险,怀孕会加速恶化!”
“所以呢?”我迎上他的目光,“这是我的事。”
“苏晚!”他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别任性!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看着他抓住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陆予深。”
我叫他的名字,清晰,平静。
“决定生下他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回头。”
“你扔下我的那一刻,我的死活,就跟你无关了。”
“现在,你只是我的医生。”
我拿起所有报告,转身走向门口。
“安排住院吧,陆医生。我配合治疗。”
拉开门,外面候诊的孕妇好奇地看进来。
我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隔绝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和他痛彻心扉的目光。
走廊尽头的窗户,阳光刺眼。
我抬手,挡住眼睛。
湿意却还是从指缝渗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