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恐症与小熊饼干 第2章 草莓酸奶

木头飞机落地的轻响，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活动室里原本叽叽喳喳的声音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小朋友，连同另外一位生活老师，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门口这个仿佛从科幻片里走出来的、闪闪发光的大哥哥。

蒋衪和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弯腰，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优雅，捡起了那只木头飞机，在手里掂了掂，目光扫过飞机翅膀上歪歪扭扭的彩色贴纸，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手艺……挺质朴。”他评价道，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僵在原地的姜让听得清清楚楚。

姜让感觉脸颊的温度在飙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被雷劈中的震惊里回过神来。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维护教室的秩序和孩子的安全感，但面对蒋衪和这个巨大的、移动的“不安定因素”，他的语言系统再次面临崩溃。

“你……你怎么……”姜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着蒋衪和那身打扮，尤其是工装裤上那些冰冷的金属扣环，觉得眼睛都被刺得有点疼。

“我来学习啊。”蒋衪和回答得理所当然，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充满童趣的教室，墙上贴满了稚嫩的画作，矮架上摆着毛绒玩具和绘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软绵绵的气息。这让他感觉有些新奇，又有点无所适从，但他很好地用惯有的倨傲掩饰了过去。“王阿姨没跟你说？园长也同意了。”

姜让想起来了。早上园长确实提过一句，说今天会来个“特别的志愿者”体验生活，让他多关照一下。他当时完全没往蒋衪和身上想！这哪里是“特别”，这根本是“惊悚”！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胆子颇大的小女孩挣脱了生活老师的手，噔噔噔跑到蒋衪和面前，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大哥哥，你的项链是打败怪兽得到的奖品吗？”

蒋衪和低头，对上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愣了一下。他习惯了他人的注目、欣赏甚至追捧，但这种纯粹的好奇，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金属链条，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的衣服为什么有洞洞？是没钱买新衣服了吗？”另一个小男孩也凑过来，指着他的破洞T恤，小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担忧。

蒋衪和：“……”

他感觉自己的时尚理念正在接受来自人类幼崽最原始的灵魂拷问。

姜让看着蒋衪和那张向来游刃有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凝滞，不知怎的，内心那股紧张感竟然诡异地消散了一点点。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轻轻将两个孩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用一种蒋衪和从未听过的、极其温柔耐心的声音解释道：“不是哦，大哥哥的衣服是设计成这样的，是一种……风格。”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张幼儿识图卡，仿佛那是他习惯性的教具，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盾牌”。他将卡片微微举起，隔在自己和蒋衪和之间，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声音虽然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已经流畅了许多：

“好、好了，我们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哥哥是来……参观学习的。”他避开了“实习生”那个让他头皮发麻的词，然后，他转向蒋衪和，视线努力聚焦在对方下巴的位置，避免与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直接接触。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将手里的识图卡往前递了递，上面清晰地印着红苹果和蓝气球。

“既然来了……就、就从最基本的开始吧。”姜让的声音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认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他昨天就想说的话，完成了这场迟到的、荒诞的“回礼”：

“你……你先认识一下，这是红色，这是蓝色。”

空气再次凝固。

生活老师忍笑忍得肩膀微微发抖。小朋友们看看表情严肃的姜老师，又看看那个穿着破洞衣服、戴着“怪兽奖品”的大哥哥，眼睛里充满了懵懂的好奇。

蒋衪和看着递到眼前的、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幼稚卡片，再看看姜让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却强装镇定的样子，以及那绯红的耳根……

他沉默了足足五秒。

然后，在姜让几乎要举不住卡片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不是去接卡片，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张印着红苹果的图案。

“行啊，姜老师。”他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那就……从认识颜色开始。”

他的目光掠过姜让泛红的耳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觉得你脸现在的这个颜色，比这个红色，好看一点。”

蒋衪和那句关于脸色的调侃，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姜让的神经末梢，让他差点原地跳起来。他猛地收回识图卡，仿佛那卡片突然变得烫手，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

“现、现在开始自由活动！”姜让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宣布，转身就去安抚那些因为“闪闪发光大哥哥”而躁动的小豆丁们，刻意将背影留给蒋衪和。

蒋衪和倒也不在意，他乐得清闲，找了个相对干净的矮柜倚着，双臂环抱，开始他的“观察”。他看着姜让蹲在地上，耐心地听一个说话还含糊不清的小女孩讲述她画的“一家三口彩虹蜗牛”；看着他动作轻柔地给一个玩闹时磕碰了膝盖的小男孩贴上印着小猪佩奇的创可贴，那孩子立马就止住了眼泪。

有点意思。蒋衪和心里评价。这种细致入微、春风化雨式的沟通，确实和他平时在店里面对那些挑剔买手或者狂热粉丝时完全不同。但他依然不认为这能解决他店铺的“高冷”危机——难道要对每一个进店的客人嘘寒问暖，给他们贴创可贴吗？

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散落在活动区各个角落。蒋衪和的存在，起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但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快，很快，除了几个特别大胆的，其他人渐渐不再围着他转。

然而，危险往往源于疏忽。

一个约莫三岁左右、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杯老师刚发下来的草莓酸奶，摇摇晃晃地探索着“新大陆”。她的目标，是靠在矮柜边，那条穿着破洞裤、踩着某品牌限量版联名球鞋的长腿——那鞋子是干净的白色鞋面，点缀着独特的灰色涂鸦，是蒋衪和鞋柜里的宠儿之一。

小女孩仰头看了看这位“沉默的雕像”，似乎觉得他的鞋子是个不错的“展示台”。她努力踮起脚尖，小手握着酸奶杯，试图保持平衡……

一切发生得太快。

蒋衪和正分神思考着“亲和力”与“品牌调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忽然感觉脚背一凉，伴随着一股黏腻感。

他低头。

粉红色的、糊状的液体，正从他那只限量版球鞋精致的灰色涂鸦上缓缓流下，滴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草莓香。

小女孩看着自己的“杰作”，又看看蒋衪和瞬间沉下来的脸，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山雨欲来。

“……”

蒋衪和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双鞋，他排队等了半夜，托了多少关系才拿到！现在，它被一杯廉价的、黏糊糊的草莓酸奶玷污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就在他气压低得快要凝结成冰，小女孩的哭声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

一个身影迅速插了进来。

是姜让。

他甚至没看蒋衪和一眼，第一时间蹲下身，不是去处理那只惨遭“毒手”的球鞋，而是轻轻揽住了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的，”姜让的声音温柔得像云朵，他抽出一张湿纸巾，小心地擦掉小女孩手上和嘴角沾到的酸奶，“是我们的小手手没拿稳，对不对？下次我们坐在小桌子旁边喝，就不会洒了哦。”

他的安抚有效地阻止了一场嚎啕大哭。小女孩抽噎着，依赖地靠进他怀里。

处理好孩子的情绪，姜让这才抬起头，看向蒋衪和的脚。他的视线在那片刺目的粉红色污渍上停留了一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评估“灾情”。

蒋衪和憋着一口气，准备听听这位“亲切楷模”能对这场损失说出什么高见。

只见姜让站起身，走到教室角落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清洁包。他重新走回来，再次蹲下，这次是面向那只被“袭击”的球鞋。

他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处理各种突发污渍是他的日常工作。他打开清洁包，取出棉签和一小瓶无色的清洁剂，动作熟练地蘸取少许。

然后，在蒋衪和错愕的目光中，姜让低下头，用那双用来安抚孩子、拼接积木的手，捏着棉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开始擦拭他鞋面上的草莓酸奶污渍。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生怕力道重一点会损坏鞋面的材质或图案。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勾勒着姜让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因为细微的用力渗出一点点汗珠。

周围是孩子们嬉闹的背景音，空气里混合着草莓酸奶的甜腻和清洁剂淡淡的化学气味。

蒋衪和原本满腔的怒火和心疼，在这一刻，奇异地卡住了。

他看着姜让近乎虔诚地清理着他那双昂贵的、却被对方可能根本无法理解其价值的球鞋，看着对方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小段白皙后颈……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像细小的泡沫，从他心底某个被忽略的角落悄悄浮起。

这感觉……有点怪。

他甚至忘了计较他的限量版球鞋是否还能恢复原样。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姜让清理完了最后一小块污渍，抬起头，因为蹲久了，脸颊有些泛红。他看了看鞋子，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蒋衪和，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认真：

“应该……差不多干净了。这种材质的鞋子，要……要小心护理。”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迅速站起身，转身又投入到照顾其他孩子的工作中，留给蒋衪和一个看似平静无波的背影。

蒋衪和低头，看着脚下那只虽然被清理过、但仔细看或许还能留下一点点水渍痕迹的球鞋，再抬眼看看姜让在孩子们中间忙碌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蘑菇”，好像……并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么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