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难言的东西会重现。
陈纾宁转过头,他也松开手,绕了一圈坐到她的旁边。胃里毛巾一样的拧紧,说出那句话,超出他平日里设下的阈值。
标准内的反应失效,标准外,晏礼不清楚接下来的步骤。
“我要点外卖了,你吃什么?” 那句话,她无法回答,为什么对吴雅兰说得出口的话,对晏礼和其他人都是难题。
归结为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够久。
“家里有送饭来。” 这才想起来被放在桌边的手提袋。
慢悠悠的打开,四菜一汤。
松仁玉米, 清炒西兰花,肉末炖茄子和蒸鱼, 最后还有骨科必备的大骨头汤。“...谢谢。” 其实她想吃麻辣烫来着。拿起筷子,试了半天又换成勺子,颤颤巍巍的撒了进了病号服的口袋。
“我来吧。” 晏礼受不了这种狼狈的吃法,陈纾宁就该是完美的,在西餐厅里把意面卷到勺子上不偏不倚送进去的那种人。
铜勺细细的柄被另一只手接管,半勺米半勺菜分布均匀,抵达她面前的时候没敢张嘴。他们之间的温存时刻愈发的诡异起来,连窗外的月也清晰到可怖,转了一阵露出坑洼的表面。
“不饿?”
陈纾宁摇摇头,她不喜欢,或者说不习惯。
这辈子还没谁喂她吃过东西,就连吴雅兰也不会这么做。被包裹住的地方细细密密的疼痛着,被另一个人注视着这样的脆弱时刻,很烦躁。
男人合上盖子,油花花的浮沫变白,凝固起来。
“你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开会。” 拜托,让她独处一晚。侧躺在床上不看他,听得见收拾的每一个动作都超出了原有的音量,他在生气。
淅淅沥沥。
是洗手间里的水龙头,晏礼对着镜子收拾了一遍自己,外面的灯光已经暗下来。“又没做对吗?” 就算是块木头也该知道现在情况不乐观。
她在推开他。
想上厕所,还很饿,他为什么还不走,非要在这里扮演合格丈夫。陈纾宁闭上眼又睁开,窸窸窣窣的动静没完没了。
“我不需要人陪,你可以回家睡。” 又重申了一遍。
对此,晏礼的反应是躺在一旁沙发床上,从柜子找出被子盖在身上,用动作拒绝听从她的建议。最后一盏灯熄灭,谁也没睡,分隔在一个房间的两座岛捍卫着自己的领地。
最先忍不住的是陈纾宁,她这是生理需求。
坐起来在墙壁上摸索半天,没找到灯的开关,另一个人也起来,啪地一下又恢复了房间的全貌。“怎么了?” 他以为是她哪里不舒服。
“去卫生间。”
走到门口,男人也背后灵一样跟在她的身后。“要帮忙吗?” “不用。” 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不仅烦人还没有眼力劲儿。隔着一道门,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她意识到自己对晏礼的感情太强烈,即使是讨厌也比平常多。
饥肠辘辘,所以情绪不太稳定。
"嘶..." 肿胀感愈发的明显,忍到现在保持体面已经到极限。
敲门声传来,不厌其烦。
都听得到,每一次叹气,她越是想压抑想逃,他的怒火就越旺,那些恨不得折掉她翅膀的破坏欲都都归结于陈纾宁永远学不会对他低头。
很卑劣,她就是那面照出他所有卑劣的镜子。
“很疼,对吧。” 晏礼堵在门口,两句话就揭穿事实,没有人能一直若无其事。“对,所以今晚能不能别烦我。”她也如愿被激怒了,冷冰冰的吐出未加修饰的句子。
“你想我走?” 对方点点头。
“我偏不。”
捧着她的脸,上面还残存着冷水凝下的痕迹,温热的手指抹开,唇对着唇堵上她接下来的辩白,他已经不想听了。
又来,又是好好的说着话就变成实打实的唇枪舌战。
“你又咬我?” 晏礼停下来一瞬,抹着上次还没好的地方瞳色幽深。她瞪着眼,用手背狠狠的擦着刚才他碰过的地方,然后露出接近于真面目的姿态,骄傲的扬着头意思是咬了又如何,违心的迎合她做不到。
一声嗤笑。
以为自己会生气,毕竟她还没有认输,男人也用手指抹掉唇边的血迹。“今天例外,你想咬就咬吧。” 又覆上去,这次动作轻柔了许多,攻占城池变成花车游街,慢悠悠的从西区转到东区,车轮碾在芬芳而柔软的地面上。
陈纾宁又打算咬,被灵巧的躲开,他预判了她的招式。
一波又一波,逐渐放空,她拒绝回应并及时的关上城门,进攻失败就只好消极防守。果然,男人停下来,但依旧没开,退了一小段距离,妥协一般改为将她抱在怀里,还小心的避开了右手臂。
他捋着她散落在肩上的长发,热乎乎的恨不得将高大身躯埋进她的颈窝。拥抱的不怎么标准,不合格的产物。
早该做的事情,延后到了现在。
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说她应该也能懂,持续半天的恐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觉得,好像比刚才更痛了。” 陈纾宁在攻击的时候注意不到,生气的时候也忽略,却在静谧无声的拥抱中全然爆发,侧面证明了他简直有毒。
“抱歉。” 以为他折腾的太狠不小心碰到了。
沙发床很大,男人抓着她的手腕硬是将她留在身边,晏礼不想遵从陈纾宁想走,想自己睡,想要他离开这里的意愿,反常态的揪着人挤坐一团。
没办法,本想角落里刷视频,却躺着无语望天,任由身边这位偶尔发疯的丈夫抓着自由的那只手来回把玩。慢慢闭上眼,眉头还是一直皱着,清醒时能保持的面具,意识模糊时会破碎。
男人支起手臂,用那种白天绝不会被窥见一分的温柔视线注视她,蜷起手指盖在她的眉目间,刮刀一样,轻飘飘而梦幻的白奶油会将裂痕抹平,似魔法。
“好梦。”
陈家来过一回,齐韵拎着饭店打包的饭菜妆容精致的过来,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她的脸。“跟你说过多少次,平常要小心些。” 冰凉凉的指尖想碰眼下那道清浅的划痕,被躲开。
她也不恼,反正没多少真心。
“看来最近你惹了不少祸。” 指甲掐进陈纾宁的手臂内侧的软肉,从病房外面看,母女相依密谈,温馨和气。“你以为嫁进晏家,他们就会为你撑腰?” 凑近,合宜的淡香令人做呕。
是啊,这是事实。
“我要休息了。” 她抽出手臂,将自己和齐韵隔离开。“好好休息。” 另一个人只把她的反抗看作笑话,重音放在前两个字,意味深长。
头发很油,每次接近家人都变得很想洗澡。
“对,最近晚上我没办法加班。” 下午五点半,晏清的有着魔鬼工作狂称号的年轻掌权人准时下班,上车直奔医院,助理只好把今天最后一个要签名的文件改成电子版发邮件过去。
全都是泡沫,一边洗自己一边放歌,非常应景。虽然医生说暂时不要碰水,但陈纾宁忍不了头发油腻的状态,用古怪的姿势在洗手池前搓一头黑发。
早知道小时候学一下倒着洗头。
“嘶...” 又碰到了,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水,和真的洗了个澡没区别。看不见水龙头在哪里,只好慢慢摸索,门口传来声音,有人进来了。
“谁?” 强行睁开被洗发水糊住的眼,打算出去看看,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的向后倒。“小心。” 从流动的彩色光点中看清来人,晏礼稳稳的用手托住了她的腰,肌肉收缩一使力就将她抱回来,懵懵的撞在他坚硬的肩膀上。
好一会儿,他的身上耶染上了花露香,深色的西服上蔓延出几个不规则的圆来。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说实话,还真是乱糟糟。每次看到这模样的陈纾宁他就恨的牙痒。
“头发太油了。” 洗发水流到嘴里突然想到某天她曾造的孽,都是报应。从挂钩上拿起毛巾将脸擦干净,重新低下头想把最后的遗留清理完。
有人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用干燥而温热的手抓住那些丝丝缕缕的勾连,从咸湿的海水中打捞出一捧捧藻类植物。
在被另一人拉扯摆弄的过程中发根都幻想出了触觉。
“水温可以吗?”
得不到回答,晏礼不确定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偶尔扯到她也没有反应。陈纾宁乖顺的弯腰,任由他作弄。水流从脸颊落下来,有烫有凉,都混在一处也没人会怀疑。
第二次,他站在身后给她吹头发。
睫毛上已经不再挂着水滴。
又继续被这种小事骗到,齐韵给她买过的纸杯蛋糕,陈教授在很久远的过去夸她手工整齐,带她去动物园的时候父亲将她高高举起来,视线越过人群看袋鼠。
利用她,榨干她的价值就好。
别的都不要做。
“晏礼,你喜欢我吗?” 吹风机的声音不停,聒噪呐喊,欢呼雀跃着截住她放出去就后悔的话。穿插在她发间的手指收紧一瞬,也能用错觉来解释,他们之间的空气乱流并未因此结束,反而提一个档位加热到耳框发红。
他可能没听见,可能听见了但没回答,也可能回答了她不知道。
反正,没勇气再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