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第42章 为您庆生

周会宁并未立即跟上。她看着两位妹妹的身影，弯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微微一礼，“舍妹久困樊笼，一时忘形失仪，郎君莫怪。此番援手，周氏铭记于心。”

“不必多礼，周娘子也算是我……”那个颇为轻浮的声音再次自车内响起，很快，似乎是因为什么顾忌，改口说道，“总之，太客套，便生疏了。其他的事，让他教你吧。”

这话说得周会宁有几分无奈，这时，她听到饮花恨恨嘀咕着“登徒子”之类的话。

她抬起头，那位漂亮车夫靠着车辕，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似有几分揶揄之意。

“为什么是你？”周会宁有些不高兴地问。

“因为那人不愿只叫旁的男子来接您，而我眼下是他府里的‘自己人’。”谁能想到呢，今日驾车来的，竟是那乞人少年。他含笑道，“不过，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需要见到您，确保您今日顺利出府，一切都好。现在，我瞧您比我想的更好，那么……”

他的目光落在小娘子微微扬起的面纱上，似乎十分欣慰，袖子却跟着抬起。

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掌摊在面前，像这样的事情，这些天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周会宁小小的鼻子上沁出一层薄汗，隐忍道，“再给你十两金，不能再多了。”

“成交。”

马车逐渐远去，饮花摸着空空的钱袋子，又是生气，又是困惑，“女郎，那不是刘府的马车吗？为何竟是那登徒子驾车。”

周会宁摇了摇头，“刘大娘并没有收到信，是一个坏人假借她的名义，想要引我们出府罢了。”

饮花大惊失色，更生气了，“那登徒子，那登徒子竟敢联合了车里的人害您！”

“不是这样的。今日，有个坏人派了一辆马车，有个好人也派了一辆马车。我们先上了那好人的马车，此刻，坏人的马车……”虽不知全貌，但蛛丝马迹已足够她拼出真相。想到那辆此刻可能还在留侯府门口苦等的假“刘府”马车，周会宁忍不住弯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应该觉得自己很倒霉吧。”

她并不完全知晓对方引她出府后有何图谋。

但既然是陷阱，她不去就好了。

她不上那辆马车，不由他人主宰自己的目的地，哪怕再大的危险，又能给她造成什么麻烦呢？

北风之中，小娘子的鹿皮小靴稳稳地踩在了神龙大街之上。靴底踏过青石板传来的坚实触感，与往日侯府深院内柔软的毯子截然不同，一种陌生的、令人心安的自由感自脚下升起。

神龙大街，北起皇城之中的太明殿，南至天佑最大的城门叩天门，宽阔平坦，能容八辆马车并行，乃是天佑最主要的交通干道。

而她身处的这一段路，乃是天佑主城与东市交界之地，左侧楼宇林立，繁华奢靡，其中最高者便是临江仙，取闹中取静之意，修建得格外清幽贵气，而右侧乃是天佑城的内河“梦湘江”，临江仙之名，便源于此处。

她走向临江仙粉白的墙，深黑的楼梯，想起少年充满揶揄的目光。

——“那人不愿单叫旁的男子来接您……”

什么嘛。

管好你自己吧。

不过，虽然她并不熟悉马车前厢的那位男子，但派车来接她那人，却算得上是她的熟人。尽管对方不清楚她遭遇的阴谋，但她趁对方有意寻她，借了对方之势脱困，确是事实。那人想找她聊什么？

随着她一步步踏上临江仙的台阶，她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她并不知道，那辆载她脱困的马车并未走远。

……

……

就在周会宁走上临江仙之前，马车在神龙大街上行驶了一会儿，便有旁人接替了那少年车夫，带着车上人自在逍遥去了。少年懒洋洋地向阳侯府走去，一边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金子，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他知道，周小娘子未必没有察觉自己的意图，能从她手中拿到这些，已经是对方宽容的结果。

“也差不多了。” 他低声自语，伸手摸了摸衣襟。

这些天，周小娘子没少提起想要这祭文的事。但两人因利并行，少年自然担心她过河拆桥，寻了许多理由，将这祭文掩得严严实实，自己都未曾多看两眼。

随着他的动作，颇为陈旧而光润的卷牍展开，阳光将略显斑驳的笔迹照得十分瘦硬，尾钩如鹤喙。

少年听说过，这字体名为“孤鹤”，乃是萱堂先生独创，唯萱堂先生一人会写，见者无不敬伏。他识得的字不多，只见上有“悲”、“夫”等字样，然一股孤高凌人的气息直扑人面，哪怕是岁月也无法阻挡，哪怕他识字不多，孤鹤之形，也栩栩如生。

只是，今日细细看来，这卷竹简上不少地方都有写错字刮去的痕迹——竹片被刮得微微起毛，露出里面浅黄的竹芯，而刮去之处的字，总比未刮去之处略大一些，像是小孩子写错字，被大人纠正一般。

少年面露困惑，可萱堂先生，怎么会需要被纠正呢？

“你今日倒是安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少年回过头，见老兵揣着个酒葫芦立在老槐树下，眯着眼打量着自己。

他不动声色地将竹简放入衣襟之中，“天冷，懒得动。”

“等了这些日子，今日便随我去征衣冢见见顾五郎吧。” 老兵没看出什么异常。他将酒葫芦拧开，递到少年嘴边，“到了地方别想着耍花样，那地方太敏感，圣人允许征衣冢存在，已经是恩赐。”

少年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酒入喉头辣肚肠，脸上顿时涌起鲜艳的红色，盖住了他嘴角的讥讽之色。

尽管阳侯袁氏将征衣冢的所在之处瞒得死死的，他却已借由吕殷兰之口和这天佑城里的诸多乞人，早早摸到了征衣冢门口，他们不许他轻易踏足之地，他早将连地上的土也全翻了一遍。

“走吧。” 老兵并不知道少年的心思。他看着少年干净的麻衣，心想这倒是个孝顺之人，心中便有些柔软。他收回酒葫芦，又掏出两块刚出炉的芝麻饼，带着热气塞到少年手中，“今日便松快些，将军已许了你去莒山关，寄书给李副将关照你。今日你我痛饮，赠故人一杯酒，明日，你便有大好前程，有什么不愤的，都随风去吧。”

风适时刮在脸上，雪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少年抬手抹了把嘴角，余光看向路边汇集的乞人们。他对他们摇了摇头，将手背在身后，比出一根小指，要他们依照计划行事。乞人们动了动嘴唇，看着前头的老兵面露担忧，最终还是听话地散去。

少年自己则跟上了老兵的脚步。此刻的神龙大街已经十分喧嚣，路过东城时，老兵特地去切了两斤牛肉，而少年则再次看到了那高挑秀致的临江仙。

“那是天佑最好的茶楼，若是往日，我还能带你去瞧瞧，如今却必是被人包圆了的。咱们府上近来也在临江仙上使了力气。”赶来的老兵望着如织的人流，和一个个带着幂篱的贵女，颇为遗憾地说道。

使了力气……少年沉默。近日托吕殷兰的福，他有幸为袁僳做了些小事。虽然处于某些自尊的原因，他从不正眼看这位阳侯府的小主人，但其行事果决之处，确实是不愧其名的。他下意识略过这一节，黑眸一转，流露出好奇，“您说，今日是什么日子？”

“你，你日日在阳侯府中，如今竟要装傻。”老兵吹胡子瞪眼，片刻后，叹了口气，“你心中有怨气，我知道，只是如今想着这些，可对你没有好处。”

“我没有怨气。”少年轻声道。他咬了一口芝麻饼，浓浓的甜香带着热气涌到他嘴里，这世俗的、温暖的甜味，与他此刻要去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慢慢向前。

北风吹着他的胸膛，身后是宽阔的神龙大街，是满城的欢庆，是即将到来的周年大胜，前方是出城的古道，是寂寥的征衣冢，是一朝身死无人记其名的三百尸骨。

胜利与失败，庆典与祭日。

同月同日。

踏过乐景，去逢哀情。

他只觉得有趣，哪有什么怨气？

……

……

风之中，少年与老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前往城郊古道的人流中。而此刻的神龙大街另一端，位于城北的鸿胪会馆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鸿胪会馆的廊柱映着袁僳的影子，他低声道，“严典令出现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严典令推开寝房门时的失望太明显，像猎人扑空时的不甘。

他方才没有阻止，一来是自信没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动手脚，二来是认为回避解决不了问题。真正奇怪的是，对方的目标显然是那间寝房，而他早就从呼吸声里听出，屋里空无一人。

金蓝湾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不论如何，看对方明显失望的神色，显然是计划落空了。”

袁僳知道金蓝湾说得不错，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不论留侯府发生什么事，他都愿意救其于危难，但若保其青云直上，便是结党营私。阳侯府的刀锋只为北境安宁而出，岂能沦为权欲的爪牙？

所以圣人将金蓝湾交给他护卫，他只尽本分，不多做干涉。

可对方的阴谋直指寝房，多半是想用男女私情设局。若是想用伎子败坏四王子名声，倒说得通，可是近来，南浦郡主与留侯周氏的寒宵灯会之约闹得沸沸扬扬。若二娘受不住激呢？

是他疏忽了。

“袁郎官，外面来了几位郎官，说是来接替您的。”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袁僳的思绪。严典令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位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