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 第12章 谋余生

当周氏的小娘子们痛击南浦郡主，畅快恣意时，有一位少年在睡梦中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行装都收拾好了。但害将军与姑妈生了嫌隙，我有些放心不下。”少女眼中满是忧虑，“况且您身子本就不好……”

妇人冷淡道，“不错，我无法再生养，侯府必是要交给大郎的。你既不能为他妾室，那便去了吧。”

少女幽幽道，“是五娘无能。可是想到姑妈要仰人鼻息，我着实不忍，况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废弃院子的破屋内，少年悠悠转醒。黯淡光线中，灰尘肆意飞舞，冰冷寒风顺着厚重木门呼啸钻入。他微微一动，察觉到床边暖炉散发的微弱暖意，大概是有人打扫过屋子，让他得以在此暂歇。

其实，墙外那两人的对话，早有零星几句飘入他耳中，此刻彻底清醒，他便更觉得有趣。

妇人被少女的话戳中心事，低声道，“昨日阿僳回府前，先派人去了乐章坊。还没到留侯府，就被将军派人拦下了。”

“难道姑父不太喜欢周小娘子？”

“两姓联姻，谁会考虑喜好。”妇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从此被驱逐出了夫家的权力圈层，此刻心中满是痛苦和不甘，“关键是，虽说将军为了周二娘打算把你送走，但他对这门婚事好像还有顾虑。若你说服大郎替你说话，事情还有几分转机。”

少女想着那“大郎”的事，幽幽叹了口气，“此事是我无能，如何还能劳烦大郎君。倒不如我同周小娘子赔罪，她若能理解一二，姑父或许便不再生气了。”

“赔罪？” 吕夫人嗤笑一声，既恨铁不成钢，又带着几分无奈。短暂的沉默里，风声愈发呼啸，吹得墙壁簌簌落下轻灰。

“但我岂能明着要大郎君忤逆父亲呢？”少女很坚持自己的决定。

妇人语气中多了几分疲倦，“大郎为人耿介，若觉得周二娘有错，决然不会同意将军因她惩罚无辜之人。你若同他讲清是非，还有一点机会，谁知你非要去走周二娘的路子。明日将军就要安排你启程回淮阳，不论你如何打算，都抓紧些吧。”

原来，这两人正是吕殷兰和吕夫人。自昨日袁将军在阳侯府一场大怒之后，吕妇人被夺了管家之权，吕殷兰则被安排着送回淮阳老家。

吕夫人离去后，吕殷兰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灰暗的祖宅，眼神微暗，“您不懂，大郎君不会喜欢这样的。而我比您更不希望回到那里去。”

死也不回去。

就在她刚要抬脚离开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小娘子，待袁大郎送行后回程，途经留侯府，那便是你登门赔罪的绝佳时机了吧？”

她愕然顿足，那怪声继续说道，“你明着赔礼，暗则提起袁大郎的体贴，着意让袁大郎看看周娘子妒火攻心的模样。如此一来，你无需亲口叫袁大郎忤逆父亲，他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是不是？”

吕殷兰惊恐地转过头，只见一个身影缓缓站起。那是一张面如菜色、肿胀得有些可怖的大脸，额前一道血痕触目惊心，有如鬼魅。

“猪，猪…… 哪来的猪猡！” 她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发软，满腹辩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小娘子怎知周小娘子一定会见你？要是袁大郎临时改道，又当如何？更要紧的是……”“猪猡” 故意顿了顿，幽幽道，“你一肚子委屈都不敢跟袁大郎倾诉，这般不牢靠的关系，你就笃定能拿捏住他？”

随着对方一步步靠近，吕殷兰意识到这是个人。可此人竟把自己的心思猜得如此透彻，这比见了鬼还可怕。她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想留在阳侯府，何必舍近求远。”“猪猡” 眼神闪过一丝狡黠，“生个病、受点伤，阳侯府会带病将你送走？”

“这……” 吕殷兰的目光下意识扫向地上的冰雪。

“冻出个风寒，好得太快了。小娘子若是打断自己一条腿，推说摔了一跤。伤筋动骨一百天，足够你把袁大郎吸引过来了……”

对方恢复原本的声音，语气温柔却带着蛊惑，吕殷兰不由自主地想，成大事者要果决，若是扭伤，军中多有擅□□骨的医者，也不会落下病根，只是这人行为古怪，不知是敌是友。

她抬起头，想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对方却已走到她跟前，冲她微微一笑。吕殷兰到底是个十余岁的少女，这一笑狰狞恐怖之极，瞬间击穿了她的心理防线，她尖叫一声，本能地向后退去。

说来也巧，吕殷兰身后有一处蓄水的空池，因年久失修，被厚厚的积雪层层覆盖，与周围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她慌不择路，瞬间一脚踩空，整个人朝池底跌落。

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她重重地摔落在池底，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原来，这“猪猡” 正是昨日冻僵的少年。他听了二人的对话，猜出了吕殷兰和吕夫人的身份。虽然他惯于骗人，那周小娘子也只是受害者之一，但听到对话后，他却下意识想让吕殷兰受点伤作为惩戒。没想到，吕殷兰看到他的笑容后反应这般剧烈，即便腿不断，恐怕也扭伤了。

少年想起年少时，也曾有几个女孩子为他争风吃醋，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想到生得好看些，连自己动手都省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虽生得一副溶溶秋月般的好模样，可昨日被婢女饮花打得脸肿受伤，此刻习惯性一笑，比不笑时更吓人，吕殷兰纯粹是被吓的。

他裹紧身上的棉被，正要过去查看情况，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者正是当初背着他的那位老兵，少年心想，大抵也是此人将自己安置在那间旧屋里。

见他未呆在屋内，老兵皱了皱眉：“将军不会见你，更不会跟你细说当年那件事。”

少年抬头问道：“为何？”

老兵目光带着责备：“你可晓得当年那场叛乱牵涉多少人？将军好不容易摆脱嫌疑，怎会再卷入其中。”

少年抬眸，漆黑的瞳孔透着无辜：“我看将军日子过得这般热闹，不过是想瞧瞧他是否还记得故人，谁知将军忌惮至此，竟要把我关起来。”

“小人之心！”老兵顿时大怒，“将军若不管你，任由你病死在雪地里，岂不省事？！”

少年一时未答，看着那间陈旧却整洁的屋子，想起床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心想这宣威将军袁文韶，倒是个颇为复杂的人。

他露出身后倒地的吕殷兰，温和地说道，“你们确定要我呆在这吗？”

老兵愣了一下，很快从阳侯府的来往里猜到了那小娘子的身份，“这是……夫人的侄女，吕小娘子？”

“不错。”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送上门来，我便送她断了一条腿，我知道将军不想我出去胡乱说话，可是您瞧，将我关押在这也是有风险的。”

“你！”

“其实将军多想了，既然连他都不敢提起当年的事，我又怎么敢自寻死路。” 少年紧紧盯着老兵的眼睛，“比起将我放在眼皮底下，让我不小心知道从吕娘子这知道些将军夫人不能生养之类的阴私，倒不如信我足够聪明，能管住自己的嘴。”

看着少年眼里的不驯，老兵升起了浓厚的警惕，这么短的时间，他竟然将将军的心思看得比自己更清楚，偏偏将军此刻不在府里……

他的脑子飞快运转，“你待如何？”

“别紧张，我阿爹的尸骨还在你们手上，你不用怕我跑了的。” 少年轻声说，“我只是想偶尔能出去走走，还有……”

越是说到重要的事，越要装作不经意，如此才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拿捏。少年的声音也放得很随意，“既然你们连当年的真相都不愿意告诉我，那么我要那副字，不过分吧？你知道的，萱堂先生……”

萱堂先生？老兵不由一顿。许多年前，将军确实收到了一幅字，说起来，还同这少年有那么几分关系。但真把东西交出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吕殷兰呻吟了一声，打断了僵持的氛围。

老兵心中一动，俯下身问，“五娘子缘何在此？”

“我……”吕殷兰一抬头，“猪猡”般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在好奇她是否会说出真相。而眼前这老兵，她有过几面之缘，是将军的亲信。

若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这阳侯府是想都不要想了。

她悄悄对着少年流出哀求之色，忍着剧痛道。“我走迷了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还请您……”

少年似乎很喜欢她煎熬的模样，走过她身旁，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到，“有什么心思，你都收了吧。接下来，听我的指令行事。”

而一旁的老兵警惕之心更浓了。明明是这少年害吕殷兰跌断腿，吕殷兰却将对方撇得干干净净。如此心机深沉之人，既然将军不欲杀之，那必不能与之为敌。

就在这时，一道隆隆的响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只见院子外极远的雪地上，一道挺拔身影飞身上马，玄色大氅扬起碎玉琼花，马蹄声如平地惊雷，飒踏而去。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那意气风发、尊贵无比的少年模样。却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心中。少年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连嘴角惯常挂着的玩味笑意都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