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赋 第2章 大婚

临安盛况，前所未有。

为庆大婚，洪安帝大赦天下，凡在狱中者，知错悔改，愿洗心革面，即日放其归家；死罪者，一律赦免，发配充军；减免税收一年。

整个王府也是一派喜庆，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洪安帝也亲自来喝了杯喜酒，一时间，百姓无一不津津乐道。

前院摆满了酒席，美酒佳肴，侍女家丁穿走其间，添酒加菜，临时搭的戏台班子，也是辉煌大气，唱的是“龙凤呈祥花为媒，喧天锣鼓唢呐吹，喜庆新人结连理，白发同心相伴随……”别院里，大捷归来的苏旭本该在回军的路上，抵不过相思急切，先行回京。带了阙北的奶酒，喝着别有一番风味。想着大哥该会喜欢，捎了好几坛。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一袭红衣满脸笑意给人敬酒的苏朔。他肤色白，穿红色很好看，可为什么这么刺眼。

操办婚事耗时耗力，镇北王府人手不太够，便向宫里借了些人。苏旭离家时不过十七八岁，也不常去宫中走动，是以认的他不多。这不，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欸，欸，你是？没请帖不能进，公主大婚呢！”门口的侍卫把苏旭拦了下来。苏旭也没冲人发火，回身就走。侍卫看着走远的身影嘀咕了一会儿。

苏旭走到儿时经常偷跑出府的高墙外，顺着高耸的梧桐翻身而上，落在了房檐上。借着树枝的遮掩，看着不远处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场景。自己这儿却是枝头绿意胜红花，似乎也不错，至少不那么刺眼。在房檐上坐到宴席结束，看着满座残羹冷炙，竟然觉得有几分人走茶凉的凄凉，来做客的人有几个又是真的祝贺。

一场宴席吃的和和气气，其实肚子里各怀鬼胎。苏朔，这就是你要我守着的天下吗？

一跃而下，四处逛了逛。才发现自己住的院子还是和以前别无二致，也没贴什么碍眼的“囍”字。觉得舒心不少。此时天已经快黑了，苏旭看到月光下泛着波光的流水如白练自庭中穿过，才发觉自己竟逛到南院了，趁着酒意微醺，那些藏在记忆里的往昔一股脑的跑出来，浮现在眼前。凭着记忆，寻到石桌暗阁里的玉佩，握在手里，良玉生温。继而取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合在一块儿，锁进了暗阁。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带来了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桃花。落到水里，和溪而流。

苏旭取下佩剑，长峰出鞘，剑风扫过溪水，激起水花扑溅，桃花尽数飞向岸边粘在石头上，落到地上。

夜风不止，苏旭渐渐的也失了和流水嬉戏的兴致。舞起了当年在宫中的那支剑舞，其实说是舞剑，倒不如说是放缓了速度，收了杀意的剑法。

收锋回挑时没人格挡了，听不到两剑相撞的声音，掷剑出去时，没人把剑扔回来了，剑锋上没有人脚尖轻点，回身刺剑了……实在是寡然无味，自行抽出插在树干上的剑，回了没贴“囍”字的院子。

背影满是落寞。

殊不知，这一幕幕都被打晕新娘跑出来瞎逛的新郎官儿看了个彻底。待人走后，纵使已经喝了不下百杯，但看见苏旭留在石桌上的酒，那是阙北的奶酒——这味儿一闻就知道。苏朔忍不住走过去，虽然是奶酒，但胡人的酒很烈，不一会儿酒劲就上来了。苏朔趴在桌子上正犯迷糊，一不小心触到了暗阁的开关。听到“咯哒”一声，苏朔还有点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去研究那个不知藏了多少年也没被自己发现的暗阁。摁下石桌中央有雕花的那块儿，石桌边缘的石块随着花纹的下移而向外平行推出。可能因为醉酒，手不太听使唤，摁狠了，暗阁一下子突出来，撞在苏朔胸膛上，“艹，真特么疼”松开摁着花纹的双手，狠狠的在胸口揉了几把，满嘴抱怨。等人终于抱怨够了，胸口不疼了，才坐直去看暗阁里的东西。

“嗯？”苏朔歪着头从鼻子里冒出一个音节。

“这什么啊，长的怪好看的，嘿嘿。”苏朔那着玉佩放在眼前，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还笑的特别…傻。

“砰！”的一声，苏朔拍着石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抱着手上蹦下跳了，一不小心拍到了暗阁边缘上，有齿轮。缓了好一会了，才正色道：“嗯？这不是炎清的玉佩，怎么有两块儿。”醉的迷迷糊糊的苏朔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灵感一来兴奋的拍了一下大腿，嘴角的笑都快到眼底了。除了有些傻里傻气，当真是挑不出别的毛病。

喝醉的苏朔或许已经把近两年的记忆喝没了，摇摇晃晃的往苏旭的院子走去，看着门楣上的“羲和”二字有些出神，但并未多想。轻车熟路的推门进去了。快步穿过庭院，在卧室门口看着窗纸透出来的光，此时苏朔当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他怕，怕推开门之后空无一人，就像梦里无数次出现的那样。

但手就是不听使唤，缓缓推开门，没有声音。其实从后院离开，折腾了这么一通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看着屏风，一步步走过去，步步惊心。当他穿过屏风，心里不禁感叹：“果然还是梦啊！” 不知道为什么没见到人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其实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苏旭，他成亲了，趁着苏旭不在临安成亲了。苏旭不敢去想炎清知道了会怎样，他只能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卧室的桌上居然还有酒？苏朔难得没深思，走过去自径坐下。又是一杯一的往下灌，可是越喝越觉得难受。“借酒浇愁愁更愁，古人诚不欺我啊。”喝完最后一杯酒，就这样空坐着等酒劲上来看着玉佩发呆。

苏旭半湿着头发只穿了件里衣从门外进来。没热水洗澡，苏旭不想惊动府里人就去后院温泉里泡了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踏进里屋慢吞吞的穿过屏风正想多点盏灯看会儿书，一抬眼就看见红着脸坐在凳子上呆呆看着自己的人。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苏旭甚至不敢动，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惊醒了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苏旭原以为他见到苏朔会忍不住动手、会破大骂…他想过很多，却没想到一见到他，所有的脾气、怒意仿佛不曾有过一般。面对苏朔，他真的做不到冷眼相向，毕竟这是他在心尖上放了近二十年的人啊。

苏朔正看着苏旭发神，趁着酒意苏朔猛然站起来向苏旭走过去，却没料到起猛了没站稳，眼看着就要往旁倒去。苏旭今天一整天心就没静下来过，先是看见兄长大婚，而后醉的跟溪水斗气，因为泡温泉好容易放松的心情在见到苏朔的那一刻又沸腾起来，看到苏朔要摔倒又是一惊，赶忙上前去扶。

苏朔被搂在怀里时还有些懵，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这张脸是他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因为酒意这一切都显得不甚真切，忍不住上手去摸苏旭的脸，在指尖触到温热脸庞时，他甚至在想，这是炎清？真的…是炎清，他不是还在朔北吗，好像瘦了，晒黑了……想着想着，在眼眶泛红之后，一行清泪划过脸颊，没入衣襟。微凉的感觉才把他从方才的臆想中拉回来。人还醉着，苏朔视线飘到手里的玉佩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把玉佩举到苏旭眼前晃了晃还踉跄了一下。

“喏，你看，你的玉佩下崽了，一个变两个啦，神奇吧。”说了还一副小孩子求夸奖的模样，“我厉不厉害，在后院石桌里发现的。”断断续续的说完一句话，还打了几个酒嗝面对面的那种。但苏旭也没躲，连眉头也没皱。抬着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夸奖的苏舒华在苏旭怀里动了两下。红着眼眶，泪水打湿了睫毛，仔细看还有泪珠挂在上面。

苏旭终于会过神来，刚想开口，就被一个酒嗝打的闭了嘴。正欲再开口，突然发现这酒嗝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只有酒的味道。‘这人什么东西都没吃，喝了一天酒？’想到这儿刚想开口训人，可对上这张脸尤其是这双眼睛，就开不了口。

僵持不下。最终还是苏旭缴械投降了，认命的去小厨房煮了醒酒汤，做了些小菜。

过程中苏朔就跟树懒一样，扒下去又黏上来。从背后搂着苏旭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好容易把人灌了醒酒汤，哄去一旁坐着。可那双眼角残留着余红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片刻不曾离开过。苏旭无奈，只能让他看。

等苏旭把菜摆上桌，苏朔酒还没醒，实在喝的太多了。但脸上的红已经慢慢褪下了，只是一双眼睛还泛着泪光。具体怎么看出来酒还没醒呢，就是不肯自己吃饭不拿筷子，只能一口一口喂。

最后收拾碗筷的时候，人又黏上来了。头放在苏旭的肩膀上看着苏旭先洗碗然后擦干放好，又洗筷子最后处理了一下手上的味道。苏朔不喜欢这个味道。

等再哄着人回了卧室，苏旭给苏朔盖被子时突然被抓住了手腕。他知道，苏朔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