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 英国伦敦
阴冷的空气里浸着泰晤士河特有的水汽,混合着旧纸张和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军情六处总部大楼深处挥之不去的背景气息。
你的位置在情报分析部门的最底层,负责处理浩如烟海、意义不明的初级情报流:归类、扫描、归档,日复一日。打杂?不,这更像是在庞大情报机器的齿轮缝隙间,做一颗微不足道却必须存在的尘埃。
你的直属上司,布兰德利,一个名字和他本人一样缺乏存在感的男人。他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是那种丢进伦敦地铁人潮里瞬间会被淹没的平庸,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特色的灰色西装。唯一引人注意的,是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镜托在他鼻梁两侧压出深陷的、仿佛刻进骨头的凹痕。
在MI6,一个易容与伪装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地方,你甚至无法确定镜片后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或者这副过分“真实”的平凡面孔,是否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Sae,”他的声音不高,像纸张摩擦,却穿透了档案室恒定的低嗡声。你抬起头,“金女士在找你。”
“金女士?”你下意识地重复,大脑在飞速检索这个陌生的称谓。情报部门庞大如蛛网,你接触的层面仅限于布兰德利和他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盒。
布兰德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短暂地、锐利地扫过你,像探针在评估一件新入库的物品—审视你的反应,你的困惑,甚至你瞬间绷紧的肩线。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情报人员特有的、冰冷的衡量。
他镜片后的眼睛定格在你脸上,薄唇吐出更清晰的音节:
“弗兰切斯卡·金(Francesca King)女土。情报部门主管。”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你理解了这几个词的重量。
“她的办公室。现在。等你。”
“等你”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堆满文件的档案室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你的脚步近乎悬浮,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弗兰切斯卡·金?她为何要见一个刚出训练营、还在归档文件尘埃里的新人?
深吸一口气,你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预想中威严年长的女性形象并未出现。办公桌后坐着的女人,比情报部门主管这个头衔所暗示的要年轻得多,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甚至更年轻一些——当然,在MI6,年龄本身就是最不可信的伪装之一。
她正是弗兰切斯卡·金。
一头利落的、近乎铂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露出线条清晰而略显冷硬的下颌。五官精致,但绝无柔弱感,眉宇间凝聚着一种穿透性的智慧和久居高位的沉静。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克制的线。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像淬过火的蓝宝石,冰冷、锐利,仿佛能瞬间剥离你精心构筑的所有外壳,直视你灵魂最隐秘的角落。
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你身上。
没有寒暄,没有审视的停顿。就在你踏入房间的瞬间,她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你,那眼神并非简单的“了如指掌”,而是如同你本人就是一份在她面前摊开、标注清晰、甚至带有批注的档案。你的训练成绩、心理评估、背景审查中的每一个细节……所有你以为深藏的秘密,在她平静的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你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屏住呼吸。
金女士没有起身。她只是向后靠在宽大的高背椅中,姿态放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她的手指修长,指尖轻轻点了点光滑的桌面。
“迈耶小姐。”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低沉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准计算过,“在MI6系统内受训两年年零四个月,基础科目评级优秀,潜行与语言能力突出,心理评估显示具有…极强的适应性及情境伪装本能。”
她微微停顿,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评估的光芒:“档案工作做得很细致,布兰德利对你评价尚可。”
她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你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评估的精密仪器。
然后,她动了。
没有预兆,那份一直放在她手边的薄薄文件夹,被她用指尖精准地推过光洁的桌面,滑停在你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坐。”她言简意赅。
你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下意识地挺直。
金女士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你,仿佛在确认你能否承受接下来的话语。办公室内只有中央空调低微的送风声,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
“三年,”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是时候离开档案室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外勤任务,也是你加入MI6的真正起点。”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下那份文件夹的封面,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片空白。
“渗透一个被称为为‘黑衣组织’的国际犯罪集团。该组织架构严密,行事极端隐秘且残忍,触角深入全球武器、药品走私、暗杀、尖端科技窃取……其核心成员皆以酒类代号相称,危险等级为最高级。”
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描述一份普通的市场报告,但“危险等级”这个词本身所携带的死亡气息,瞬间让办公室的温度骤降。
“你的任务目标:长期潜伏、建立身份、获取信任,尽可能接近核心,持续传递关于其成员、行动模式、资金来源及技术动向的情报。”她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陡然增强,“记住,Sae,这不是一场演习。你的对手是世界上最危险、最多疑的毒蛇。一步行差踏错,代价就是你的生命,以及任何与你接触过的人的生命。组织内部没有仁慈、没有信任,只有利用和被利用。”
那道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你的灵魂,确认你是否真正理解了这份任务的重量。
“这份档案里,”她示意你面前的文件,“是你新的身份背景、启动资金、联络方式以及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黑衣组织最外围的碎片信息,极其有限。更多情报,需要你用命去换。”
她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眼神中的冷冽丝毫未减。
“选择权在你,现在,此刻,”她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拿起它,你就不再是英**情六处的特工冴·迈耶,回到日本你就是另一个月见里冴。或者,转身离开,回到布兰德利的档案室,继续做一粒…安全的尘埃。”
弗兰西斯卡·金的目光压在你的肩上,等待着你的决定,那份空白的文件夹,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冰冷的桌面上。
这个姓氏像一个尘封了十年的旧伤疤,被猝然揭开。你曾以为它早已随着父亲的棺木一同沉入地底,被异国的风雨冲刷殆尽,只余下“Sae Meyer”这个被精心锻造的壳。
但它没有。
它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冰冷、顽固,带着无法驱散的亡魂气息,穿透时间的尘埃,再次死死攥住了你的咽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