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安隐 第8章 第 8 章

若是想鼓励陷入绝境里的人，或许自己也踏在危险边缘便是最好的选择。

道清小心翼翼踏上冰面，双脚落地，都还安好。

她长嘘一口气。

把手里的长梅树枝干递给程昭韫，安抚道：“昭韫，拉住这枝梅枝，你相信我，你一定可以走回来的。“

“你看，我现在踩在这里，一点事也没有。别怕，走到我这里来。”

道清柔声安抚，那厢的程昭韫见道清踩至冰面，神情中似乎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抬手抓住了枝干。

“对，就是这样，我们现在走第一步。”

“我不敢。”对面的少女小声道。

“不用怕，你看着我，就看着我，信我，不要看脚下。”道清继续柔声道。

她试图把自己的目光变得柔情起来，带着满满的暖意鼓动身前的人。

“对，你只需要看着我，你会没事的。”

那里少女迈出了第一步。

“是这样吗？”

冰面响起轻轻的龟裂声，少女的身影在寒风中晃动，像随时要折断一般。

“对，没错，就是这样。”

“你不要害怕，你一定会平安的。将来你会幸福安康，儿孙满堂，那才是你的结局，只要你现在往前走，什么都不要去想。”

道清这边碎碎念着，两人一顿一言间，那少女果然也随着她的安抚，小心翼翼，慢慢摩挲着，一步一步靠近岸边。

两个耦荷色衣裙的少女在梅枝的两头，并踩在冰冷的冰面上，向着彼此一点点靠近。

直至她能伸手揽住她，两人方要踹一口气。

只这一瞬，道清却猛然听闻脚下的冰面发出剧烈的呲裂声，喇在了她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

她猛地把身前的人往岸上一推。

冰面发出巨大轰鸣，整块冰潭碎成了片片冷光，破开的细缝露出潭底幽暗的黑光，把立在上头的人扯入深渊。

直至她坠入，最后看见的却是那藕荷色的花枝落入一片黛蓝被紧紧护住。

那是谢瑜。

他珍惜地把娇弱的女子环在怀中，垂着眉目，却看不清表情。

大抵是万分怜惜吧，道清这般猜测。

深潭淹没她的身躯，从耳畔，从四肢，然后与岸上的世界隔了开来。

有人大声呼喊着什么，她已经听不分明。

最后她的眼睑只能依稀分辨岸上的站着黛蓝与藕荷色，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团紫色的烟气缥缈渐行渐远。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才记起原文中那根本不该有她出现的情节。

程昭韫为拣落在冰面上母亲的发簪而不顾危险进入冰潭，冰裂落入水潭，谢家三郎跳入水潭救起她。

不过是增进男二女主的寻常情节，被道清的介入而成她自己落入池水中。

明明方才只要再等片刻，程昭韫便会如同文中一般平安无事，是她自己过于忧虑才落得这番下场，

但也许，也许谢瑜也会见她可怜救她了呢？

心中燃起片刻的心火，极其微弱，极其卑微，待身至死亡，才知身处其中的恐惧。

四周越来越黑暗，也许片刻，也许是很久，她被抛直深渊无人可唤。

那点点的星火被黑暗吞噬，燃烧殆尽，其实本就不堪一击，是她的无望里起的幻想罢了。

她心底发出自嘲，她不是程昭韫，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晏道清在书中，本就是个无甚存在的角色，这番结局，也不用作之后的不可得的冤孽里，倒也极好。

也许等到她彻底醒来，就回到了现实世界里罢。

***

全身都很酸痛，甚至抬不起一点气力。

挣扎着把眼皮撑开，刺目的光线又落入眼眶，她微微眯起眼睛，试图缓缓适应。

才适应些许，就听见耳畔传来呼喊声：“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道清被这轰炸声扰得蹙眉，微别过头，嘴里喃喃道了声：“澹月，小声些，小声。”

接而，外头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掀帘带起一阵寒风，又噼噼啪啪跑至道清床前，声音里带着哽咽道：“姐姐，姐姐你可醒了。”

道清侧过头来，见是应琢，他大抵跑得匆忙，领口也未整理好，网巾未束，发丝更只用盘成一个发髻用发冠微微扣着，发髻上还带着粗拉的毛发。

道清抬手，却气力全无，起了一半又落下，叹气道：“天冷，把领口整好。”

应琢似并未听明道清的话，只自顾自絮叨：“姐姐你救人就救人，非要踩到冰上救人，那程家的姑娘毫发未伤，你可是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啊。”

“一天一夜？”道清听闻蹙眉，又试图起身坐立起来。

澹月眼疾手快地拿过靠枕，连带着应琢帮忙把道清扶了起来，道清方才依靠在床榻上。

这是一间禅室，布置得清新素雅，空气里檀香隐隐，大抵是她落了水，暂时被安置在宝禅寺中。

“我烧了这么久？”道清以为自己仗着命数未到，想来也不过落水一场，却不料寒潭不可轻视。

“若不是澹月跑来找我，我又及时赶到落梅潭，姐姐你怕是要交待在这天寒地冻的冰水里。”

澹月带着那小丫头跑来找他，他急匆匆就往落梅潭赶去。

赶到落梅潭的时候，却见岸上好端端站着那程家姑娘和谢家三郎。

那程家姑娘正缩在谢家三郎怀中，指着水潭面带焦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潭间冰面全裂开，裂缝处的水面上荡漾开大团大团的涟漪，把浮冰往远处推去。

他当时就气血上头，来不及指责二人，脱了衣衫就往水里扎去。

送到禅房的时候，寺里懂医的法明禅师说，若再缓几分，怕是来不及了。

这几日他日日担心姐姐，今日姐姐醒来，他又回忆起落梅潭边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又想到姐姐心系那谢家三郎，若是知晓谢瑜只顾安慰程昭韫，而眼睁睁看她落入潭底的事实，怕是要肝肠寸断。

就当此事未曾发生吧，斟酌几分，他才开口道：“姐姐，你身体可有不适？”

道清见应琢脸上的神色变化万分，最后又收敛起来小声询问，她有些疑惑，自家弟弟这是咋了？

方才听到是他跳水救她，她忙问：“你自幼身体不好，又跳了冰水，可有染上感···嗯··风寒？”

少年眉目一扬，笑道：“姐姐放心，我这身子在扬州的时候就养的很好了，况且寺里的法明禅师医术高明，开了一剂汤药于我驱寒，我一点事都没有。”

“倒是姐姐在水里泡得比我久些，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少年又变了神色，噘嘴反驳。

道清方想再说些什么，少年马上又接上：“府里我托人带了封书信去，姐姐放心。”

道清摇头，道：“我说得不是这个，那个沈继云···”

澹月端了杯热茶递给道清，道清抿了几口，又催促道：“你快说啊。”

应琢见道清丝毫不曾问起谢瑜的事情，还记着沈继云，想她定然是未曾看到岸上的场景，他本还有些担忧的心思淡下去，凑近与道清说分明。

“那沈继云是岷州人，极是聪慧，写得一手好文章，京中素有名声，据说是这届状元的热选呢。”应琢说道。

“我与他交谈了几句，觉得颇为投缘，可与其一交。”

道清听了半晌，又好奇道：“家世呢？”

“家世？”应琢顿了顿，“家世倒是清贫些，不过想来到时候中榜也是配得上三姐姐的。”

“即是这样那就不错了。”道清点点头，“人可以，有前途，长得也不错，很好。”

“姐姐，女子都喜欢这样的吗？”应琢见道清喃喃自语一番，又小声提问。

道清倒是一脸坦然：“对啊，谁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那姐姐你····”应琢方想再问些什么，但又觉得有些唐突。

眼眸一亮，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道：“姐姐，我觉得子退也不错。”

道清听闻，想到遇到的那个竹纹浅色襕衫的少年，眉目清秀，虽不如沈继云身上的书卷气浓重，却也是少年清朗。

“子退是簪缨世家，为人爽朗，且··且无婚配，我觉得也不错。”应琢继续说道。

他细细观察道清脸上的神色。

暗想，谢家三郎虽风华绝世，但却非姐姐良人，倒不如让姐姐注意注意别的郎君，分散了心思，也没那么钟情于那人。

道清听毕，倒觉得有理，只是她心中与应琢想的是另一番天地。

晏应璟那般高傲的人，如今心系沈继云，想来这般性格的人喜欢一个人并不容易，想必是那男子定有过人之处让她心动。

不过说起来，那文愈也不差，若是那二人无缘，就让应琢把文愈介绍出去，也是很好。

应琢见道清点头，心中雀跃。

这样自家姐姐也不用受相思苦扰，是一桩好事。

二人又说了些许话，道清因才醒来，没多久就神色有些恹恹，应琢见状也出了禅室。

冬日雪色里，晨鼓暮钟的声响都显得越发寂寥，遥遥向着远处散去，散荡在邺都城里的四方。

应琢从道清住的小院抬腿出门，见那厢曲廊处有人行来，他本来轻松欢喜的面容，瞬时带上了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