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安隐 第3章 第 3 章

虽说冬日里的衣衫厚重，但那白粥方才出锅，顺着衣衫朝着里头渗着热气，全都扑撒到了皮肤上，裸露在外头的手腕则生生受了这烫粥，道清被这高温龇得蹙眉咬牙。

她心中暗叹，此刻手上必然红肿一片。

倒是澹月反应迅速唤了一声：“姑娘你没事吧。”

道清听闻才忍着痛把手往袖口中藏起，强颜欢笑道；“无妨，都撒到衣服上了。”

说毕，她又把手往里躲了几分。

抬头，余光却瞥见程昭韫身前已有一人挡着，这张脸是道清再也熟悉不过，如玉清隽之色，黛蓝云袍，眼角眉梢从来都是温和奕奕的清冷浅淡。

众人都说谢家三郎是整个邺都最亲和温润不过的郎君，可道清总是在角落里注视这个人，明明这个清隽如竹的少年在没有外人时，眼底分明有挡也挡不住的冷漠冰寒。

他那清贵风华的皮囊下，是一具已经腐烂的躯体，在黑暗中不得救赎。

正如书中所言，这位谢家三郎。

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只是这个明明是无心冷清之人，此刻正带着些担忧，小心翼翼对着身后的程昭韫道：“三妹妹可有伤到？”

道清微微苦笑，在书中这般一个对世人万事都冷情绝意的人，偏偏对那程昭韫动了心，年少的岁月里突然开出一朵桃花，自此成了他最后的奢望与真心。

明明那热粥是冲着澹月来，大半都被她挡住，站在几步远的程昭韫最多也不过是溅到几滴罢了。

而这位谢家三郎，却不知何时就挡在了程昭韫身前，点滴都不让她伤及，倒真是情深义重。

若自己真是那晏道清，想必此刻被伤透了心神，还好，也幸好自己并不是她。

这般庆幸下，晏道清心中的郁结之气才散了些，只是手腕上的疼痛却攀爬上来，她极其轻地“斯”了一声，心里却不知为何堵了气，不愿把这痛苦暴露人前，想要自己强压下去。

那程家二郎左右确定这位妹妹无事，才对着程昭翎呵道：“昭翎你这是做什么？若是伤到了人，要如何交待？”

“我……我又没有伤到，这不是都溅到了她衣服上嘛。”程昭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垂下头，嘴里还不讨饶。

“你······”澹月似还要指责，被道清呵住才退了下去。

那程家二郎转身对着道清作揖，道：“姑娘，因是我家妹妹疏于管教，说到底，是我这兄长未能做好，在此和姑娘道歉。”

道清听毕，侧过身面对着那男子，她方才看清程家二郎程昭安，他身量倒是端正，容貌端方，眉目间还有几分机警，着了一件邺都郎君们最喜爱的靛青缠枝暗纹襕衫，倒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原文中，程家主君程平俭长子从文，仕途畅顺，最后成为朝中新贵。

而这位二儿子落第后从武，也成为男主裴洵的得力干将，这二位兄长偏对妾氏生的程昭韫都百般爱护。

想来今日是这位程家二郎带着妹妹们来的宝禅寺。

“郎君不必过多解释，若要道歉，还是和师父们道歉吧。”道清倒不想多言，这程家的风雨，她还是不想多掺和。

她转身对着站在一旁已经愣神的僧人行礼：“给诸位师父添烦恼了，我帮师父们一起整理吧，若是有敲坏了碗筷什么的，师父们定一个单子给我，我一一都添回来。”

“是啊，师父们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说出来。”程家二郎也回道。

“檀越有礼了，我等也无甚损失。”宝禅寺的僧人自是知晓来此处的必然是贵人家的娘子郎君，自是不敢多言。

道清心想，还好澹月未曾伤到，这事也就罢了，不然自己是和程昭翎没完。

“赔礼自是需要的，辛苦师父们了。”道清又道歉，用无甚伤害的右手低身收拾起碗筷来。

程昭安见道清也无甚攀谈的样子，心下惊讶。

虽说邺都都说这位晏家暂住的清姑娘到邺都时不懂礼数且行止粗俗，被整个邺都的娘子们耻笑，但那些也都不会过到明面上。

今日与谢家世子听闻膳房争吵就赶了过来，遥遥便瞧见了她就站在门口听毕羞辱之言，却也没有讨要说法，进屋只是安慰了自己侍女一番，又与僧人们道歉。

也不知是真愚钝，还是不敢发作。

众人便也散去了，道清抬头看了眼那谢瑜，他似是丝毫未曾有瞧她一眼，云袍带起的微微寒风甚至落到了她裸露的皮肤处，说了几句打扰之言便与程家众人的衣袂翩飞远去。

她心下感慨，果然是封建社会的贵公子，自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虽说以后驰骋疆场战功无数，但骨子里不能俯身低头的性子总不能改变。

光站在那里看着别人收拾，嘴里说着歉疚，自己却是指尖也不动片刻。

她摇了摇头，把那些碎瓷盏清理完毕，又再三说了歉疚之言才离去。

二人绕过膳房，走至正殿檐下，她回头见澹月还低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微微叹气。

澹月依旧沉浸在心事里，道清停下脚步，便一头撞上了道清的胸口。

“姑···姑娘。”澹月眼角红红抬头看道清。

道清捂了捂方被撞痛的胸口，见澹月眼角还挂着泪水，心中安慰：“还在难过？”

她歪头思忖了片刻，面带认真回：“如果实在气不过，那我们去找那主仆两个揍一顿，给你解气，怎么样？”

澹月见她说得真挚，才破涕为笑：“他们程家这么多人，姑娘说得什么大话。”

“即使打不过，挠她们几下总是有机会的。”道清严肃地点点头。

澹月方才彻底展颜：“姑娘莫要说笑了，姑娘不怪我动手就很好了。”

“别人都上手打你了，难道还要凑上脸感谢他们吗？你做得极对。”道清抬手摸了摸澹月散乱的发丝。

“有点邋遢，把头发梳理一下。”她提醒道。

澹月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发髻散乱，慌忙背过身，她向来手巧，把发丝放下，很快束成一缕粗粗的发辫散在脑后。

倒是颇有边塞人民的洒脱。

“以前在边域的时候经常这样梳，只是到了邺都也不好这么随意了。”澹月见道清盯着她发愣，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样也很好看。”道清嘴角微扬，“今日虽没有喝到梅粥，但听闻后寺的梅花开得极好，我折一支来赠你如何？”

***

雪色浓重，到了昏黄混淆之时，天际的色泽越发粘稠，让人分不清看不明。

秀色的梅枝落在素净的瓶子里，映衬着窗外漫天的雪色，嶙峋的枝干便探出难得的生机。

一豆灯光下，少女的脸庞尚且稚嫩，即使并不娇妍，却也被烛火勾出暖色，能分辨脸颊上的细细的绒毛。

只是此刻这张面容上蹙着眉，似是极痛。

“姑娘怎么忍到现在才说？”那里流云正拿着清润膏给道清细细抹上，流云也是自小跟着道清的小丫鬟，不过年岁比道清大些，因此平日里看着很是沉稳。

“澹月你怎么回事，还要姑娘给你挡着。”流云一边斥责着站在一侧一言不发的澹月，手里还拿着膏药细细涂抹。

还好那热粥也就几滴落在裸露的手腕上，其余都被挡在衣袖下，而衣袖下的皮肤红肿一片，在少女鲜嫩的肤色间有些刺目。

“流云，你也别怪澹月嘛，她还小，哪里挡得住我？”道清笑道，随即又龇牙咧嘴地喊了一声，“啊，痛。”

“姑娘你还知道痛。”流云虽嘴里不讨饶，但落手却是极轻，“这程家的四姑娘真是个没礼数的，下的这么狠的手。”

“澹月，你给我去拿几本字帖来，我待会写会字。”道清侧身对着站在一侧满脸歉疚委屈的澹月喊道。

流云听毕蹙眉道：“都这样了，姑娘还写字呢？”

“伤的是左手，我右手又没事。”道清笑了笑，眼神示意澹月。

澹月本还眼里盛着泪水，见道清眼神示意，慌忙抹了把脸，就从一侧的摆满字帖的书架上拿出几本递给道清。

“姑娘，要临哪本？”

道清仰头瞧了片刻，指了指：“颜鲁公的。”

流云涂完清润膏，细细把道清的衣袖放下，耐心地提醒道：“天暗了，小心伤了眼睛，姑娘还是少写点。”

墨色氤氲到素净的纸张上，道清方准备用力，听闻遥遥有喧闹声传来。

随即檐下有少年郎不耐的声响“快解了这蓑衣，真是麻烦。”

又是窸窸窣窣的声响。

厚厚的门拦被扯开一个角，带进了些许风雪，烛火被突入其来的惊扰猛得跳跃，身侧的澹月慌忙用手护住火光。

道清抬头，却见身前站着一个穿着黄栌色道袍的少年直愣愣站在身前，他的全部发丝用网巾束起，簪了根流云玉簪，耳畔还垂落了两条细穗，细穗末端坠着两颗血红的玛瑙珠子。

极其整洁乖巧的装扮。

只是这少年倒不似寻常年岁那般骨骼舒展，身量纤细些，生得略有些女儿家的婉秀，肤色极白。

偏眉宇间还带着少年儿郎的机灵劲，把那五官里夹带的柔秀转成了别样的俊朗。

“清姐姐，你可终于从宝禅寺回来了。”那少年开口颇有些委屈，抬腿就往道清处走来。

弟弟上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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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