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 第7章 第七章

一碗已经放凉了的汤被放在一张方桌上，白远端坐在桌前，一个身影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哭还一边打嗝。

“啊！好痛！痛死了！啊！你们痛死我算了!”

拿着铜质戒尺的侍卫阿松一脸为难，看看白远，又望望一旁站着的白承允身上，最后将目光落在白瑾瑶身上，道：“女郎，我这，还没打呢......”

“我已经想象出有多痛了！光是想想我已经快痛死了！为什么打嗝还不停？呃！都是被你们气的！”白瑾瑶委屈道，“我错了！呃！爹，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白远站了起来，伸出手掌，阿松恭敬给将戒尺交到前者手上。

白瑾瑶看着白远，这一回是真的哭了，她瘪着嘴将双掌伸出。

白远拉过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这是罚你一个人在猎场乱跑！”白远斥道。

又是一声清脆，白瑾瑶的小手很快红肿起来了。

“这是罚你自作聪明，一个人跑去找夏嘉年！”白远拿戒尺的手微微颤抖。

第三声即将落下，白瑾瑶哭得更厉害了。

“这一下，是......”第三下是为何，白远却没能说出口，他将戒尺扔在了地上。

白瑾瑶没有防人之心，这一切，本是因他之过。她的善，很容易会让他人的恶乘机而入，但白远却不能以此为惩罚她的理由。

“知错了吗？”白远问道。

白瑾瑶倔强地不肯回答，她不觉得自己有在猎场乱跑，也不觉得自己去找夏嘉年有什么错，但是她不想和白远吵架，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但这无疑让白远地火气更旺了，他一甩衣袖，道：“看来是还不知道错在哪里！阿松阿柏！将女郎送回府！”

白瑾瑶这下不乐意了，她才来猎场一天，还没开始玩呢，怎么就回去了！

“爹爹！我知道错了！我不胡闹了！我不要回去！”白瑾瑶不顾手掌火辣辣的疼痛，哭道。

“梦娘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启程。”白远吩咐完白瑾瑶的奶娘，转身离去，徒留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地安慰大哭的白瑾瑶。

夜深了，草原的风变得温柔起来，月光也变得和煦，他们绻缱地注视着人间。

一名中年男人罕有地袒露了心声，“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教她，怕我会教坏她。”

穿着霜色单衣的女人一脸温柔，望着熟睡的女孩儿恬静笑道：“大人已经教得很好了。”

“我不愿让她接触世间的恶，想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最近却常常思索，万一我不在了......”白远沉吟道。

“大人！”梦娘伸出素手掩住白远的嘴，“大人......您别说了......”她意识道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逾矩，犹豫就要把手缩回来，但是手却好似不受控制一般转了方向，轻轻放在了白远瘦削的脸上。

两人的目光交缠着。

一阵顽皮的风将窗帘子吹起，带着一盏铜灯落在地上。

一片漆黑。

两人似是惊醒一般，转开了视线。

“这些年，辛苦你了。”算一算，梦娘来白府已经十余年了。

当年薛若霞在一众奶娘中留下了两名奶娘，其中一个在五年前已经离去，但梦娘长久地留在了白府。

对早年丧夫丧子的梦娘来说，白府已经成了她的家。

白远走后，梦娘却无心睡眠了。

回想着手上残留的余温，她的心如同初春少女般疯狂跳动着.

即使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是烧得发红。

梦娘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她这副模样让被窝的一个人感到有些新奇。

“梦娘，你是不是喜欢我爹啊？”白瑾瑶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望向黑夜中的梦娘。

早在油灯落地那一瞬间白瑾瑶就醒了，然后她就听到白远说话了。

梦娘被吓了一跳，她庆幸现在是黑夜，无人能看清她的窘迫，“女郎何时醒的？”

“我爹说辛苦你了地时候。”白瑾瑶说道，“你告诉我，你要是喜欢我爹，我叫我爹娶你呀！”

“女郎说的什么糊涂话？”梦娘镇静地安抚着白瑾瑶，“可是做梦了？”

“是么？”白瑾瑶挠挠脑袋，“可是我好像听听见我爹说话了。”

“女郎张口闭口都是老爷，想来是女郎思念老爷了。”梦娘笑道。

“哼！我才没有想他呢！我最讨厌他了！”白瑾瑶恨恨道，手上的上似乎又开始痒痛起来，“就让他一辈子打光棍好了！”

“女郎快睡吧。”梦娘松了一口气。

梦娘望着渐渐变得安静的白瑾瑶，不禁弯了弯唇，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又开始发烫了，在黑暗中沉溺在自己甜蜜而隐秘的遐想里。

翌日一大早，白瑾瑶出乎意料地成了返程最积极的那个人。

她卖力地帮忙抬着箱笼，即使阿松一再表示不用她的帮忙——因为她硬是要搬着箱笼在白远的帐篷前兜一圈才肯离去，这无疑给真正干活的人添了更大的工作量。

只可惜，直到他们搬完最后一个箱笼白远也没有出来，只有被吵醒的白承允探头出来道：“姐，爹一大早就去见皇上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这是专程来告诉你我要走了！”白瑾瑶嘴硬道。

“好吧！那你一路顺风！”白承允望着灰蒙蒙的天际道，“我再睡个回笼觉。”

“哼！白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白瑾瑶气鼓鼓道。

白承允打了一个哈欠退了回去，敷衍道：“嗯嗯，不是好东西......”

阿松望着白瑾瑶，试探道：“女郎，咱们，走吧？”

“走就走！我讨厌死他们了！”白瑾瑶边走边跺脚，留下一棵棵被踩歪的小草。

上林苑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不到正午时分，白瑾瑶一行人就已经入了城。

木棉看着白瑾瑶闷闷不乐的样子，提议道：“女郎可有想吃的东西？不如叫阿松他们去买吧？”

“没有什么想吃的。”白瑾瑶瓮声瓮气，但是在看到烙烧饼的店铺时，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肚子唱歌的余韵有些长，梦娘和木棉都忍不住掩唇一笑。

“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买些吃食再回府上？”梦娘问道。

“既然如此，那好吧。”白瑾瑶有点勉强回道。

于是，阿柏将车马赶到一侧的空巷子，梦娘带着白瑾瑶和木棉下了马车。

“女郎可要糕点？”木棉问道。

“你去隔壁胡同买，他们家的红豆炸团子很好吃！”白瑾瑶食指大动。

木棉颔首而去，阿松则被叫去买些新鲜蔬果，白瑾瑶就和梦娘排着队买烙饼。

此时街上熙熙攘攘，时不时还有商贩大声叫卖，白瑾瑶在热闹中注意到一个安静的身影。

一个身穿深蓝色麻衣的男孩蹲在对面商铺的墙角处，手上拿着几缕晒黄了的麦秸叶子，灵活地编织着什么。

他的面前放着一块黑布，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用各种树叶编织而成的草蚱蜢、草螳螂，似乎还有一只草蝗虫。

白瑾瑶起了好奇心，露出了惊喜的神情。那男孩也注意到白瑾瑶，他赧然地挠了挠脑袋，友好地冲白瑾瑶点了点头。

梦娘在专心看着店家制作烧饼，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白瑾瑶和梦娘说道：“梦娘，我去对面的店铺看看啊！”

此时梦娘正在接过店家递过来的烙饼，周围人声鼎沸，她没有听到白瑾瑶的话。

“这些都是你编的啊？”白瑾瑶走近男孩，那些箩筐正好掩住他们的身影，“你手艺真好。”

梦娘一转身，入眼全是人，唯独不见了白瑾瑶的身影，手中的铜钱和烧饼全都落在了地上，引起一阵骚动。

男孩听了憨憨地笑，问道：“女郎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编织出来！”

“都可以吗？那我要一个蝴蝶！”白瑾瑶也蹲了下来，看着男孩轻松地翻动手指，很快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蝴蝶便做好了。

白瑾瑶很喜欢那只惟妙惟肖的草蝴蝶，问道：“这个怎么卖？”

“一文钱十个！”男孩道。

“好便宜！”白瑾瑶掏出钱袋付了钱，和男孩攀谈起来。

原来这名男孩叫狗蛋，是城外杨家村的，他每天都会和父亲进城做买卖。

“我的手艺不算什么，我祖父的手艺才叫一绝呢！他用木头做的狗可以动！”狗蛋骄傲说道。

白瑾瑶由衷赞叹，“那你祖父岂不是很厉害的手艺人？”

“曾经是。”狗蛋挠挠头，那本来就松动的小髻就更加歪了，“他从前在宫里做事，后来被人害了......”

白瑾瑶有些愕然，“那，有报官吗？”

“报了，但是爹爹说没有用。”狗蛋回想道。

白瑾瑶想了想，心里有了计较，问道：“你和你爹就在这附近做买卖吗？”

“喏，就在那里。”

白瑾瑶抬头望去，只见铺面插着一只蓝色为底色的旌旗，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

“我爹每天会将蔬果送到那里，然后在里头干活。”狗蛋说道，“我身子骨不好，我爹打发我出来了，我就自己编织些物什卖着打发时间。”

白瑾瑶和狗蛋聊得很投机，便约定有时间再一起玩，狗蛋欣然同意。

等回到了烧饼店，白瑾瑶才发现梦娘不见了，卖烧饼的店家打量了几下询问的白瑾瑶，长出一口气，说道：“小女郎可回来了，和你一起的娘子都被吓哭了，以为你被拐走了！”

说话间，有人领着梦娘走了回来。

梦娘看见白瑾瑶完好无损，后怕地拉住她的手，满眼泪水，道：“女郎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阿松等人也松了一口气，生怕有什么其他意外，匆匆上了马车回府。

白瑾瑶看着大家因为自己劳师动众，很是愧疚不安，所以回府后两天都很安分。

但是这份愧疚维持的安分，到第三天就被打破了，在白远和白承允回府的前一天，白瑾瑶做了一个违背初心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