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 第10章 第十章

三月初三，上已日。

月落星疏，长安城外一家木屋里。

一名男人从牛棚内拉出一头老黄牛，他拍拍陪伴了他十来年的老伙计，吆喝着往村外的田地走去。

“孩他爹！等等！”一名头戴蓝色巾帻的妇人从屋子内跑了出来，“今儿个是上已日，我帮你把这个戴上。”

妇人将手中还沾着晨露的山茶花往男人的发髻上探，男人挡住她的动作，“我一个男人带什么花，惹人笑话。”

“今天人人都簪花，谁会笑话你？”妇人嗔怪着将那朵山茶花簪在男人的发髻上，“好看得很，讨个好意头。”

男人伸头看看屋后，偷偷亲了一口妇人，“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今日送两个孩子到舅母家过夜吧。”

妇人暗笑着推开男人，目送他离开后回到木屋叫道：“狗蛋，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娘，别扯了！耳朵要断了！”狗蛋痛苦叫道。

“哈哈哈！”床榻上一个三四岁的娃娃醒来看到哥哥的痛苦表情，开心地拍起手来。

妇人叉着腰，抱起小的那个，笑骂道：“快起来，今日去你舅母家。”

狗蛋欢呼起来，他的弟弟也手舞足蹈起来。

妇人看着酷似丈夫的两个孩子，不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想当年，她嫁给狗蛋他爹奚飞文不到一年，阿翁犯了事被罢免官职，大家都不看好自己的婚事，娘家人甚至还劝自己和离。

日子虽难，但好歹都过去了。

茅屋虽小，却也足以承载一家四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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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送暖，和煦的日光照耀在那片不大的池塘上。

波光粼粼，像是被洒了一层金粉，水面折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

日头溜进了房间，落在少女的妆容上。

“不要这件，我要蔷薇色那件！”白瑾瑶将手中的绿色深衣扔给婢女，看着镜子吩咐木棉道，“这些花儿都焉了，再去摘新的来。”

木棉忙拿着花篮退了下去。

“梦娘，你快把我的执扇拿出来啊。”白瑾瑶不断发号施令，整个房间的人忙成一团。

终于，在忙活了两个时辰后，白瑾瑶坐上了去往长亭的马车。

按照本朝的惯例，在每年的上已日，人们都会出门踏青，而伫立在山林之间的长亭正是饱览春日美景的好去处。

长亭坐落在渭水桥畔的一侧，依山傍水，也因如此，永昭帝就在长亭附近盖了一座游玩的行宫，方便贵族们玩乐。

“女郎头可还疼？”梦娘关切问道。

那日白瑾瑶回府后，扯谎说自己在后院摘杏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梦娘深感愧疚，叫来医者帮白瑾瑶诊治，一连好几日寸步不离地跟在白瑾瑶身边。

远远看着烹茶作乐的人们，兴奋早已掩盖了白瑾瑶脑袋的隐痛。

“早不痛了，表姐在那边，我们过去吧！”白瑾瑶带着梦娘一行人等朝端坐在亭子内抚琴的韩秋烟走去。

而长亭外一处竹林下则聚集着一群贵族子弟，对弈者、饮酒者、投壶者、斗诗者，凡此种种，应有尽有。

相比于男宾们，聚集在亭子内的女眷们则显得收敛不少。

亭子两侧设了两排坐席，每张桌子都放着桃子、杏子、甜瓜等水果。

每张坐席前都有一位穿着黛青色深衣的侍女，适时为每位客人添上茶水或果酒。

白瑾瑶捻起一颗滚圆的葡萄放入口中，一阵清凉甘甜让她感到愉悦不已。

“真好吃。”白瑾瑶将碟子中的葡萄分了给梦娘等人。

不多时，一位青绿色深衣的女子又给白瑾瑶上了一碟葡萄。

白瑾瑶抬眼一看，只见她黛眉袅娜飘逸，杏眼水盈灵动，好一个标志的美人。

“奴婢清婉，女郎有事可随时叫奴婢。”清婉说着行礼退下。

清婉清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钟离烨不仅宴会办得好，名字也起得好。

最后一声琴声落下，白瑾瑶率先鼓掌，其余闺秀们也夸赞韩秋烟的琴艺。

“不过几日未见，翁主的琴艺又长进了。”说话之人为光禄勋的嫡女杜雅柔，她身穿杏色桃花纹深衣，梳着风靡一时的高髻，发髻上的琉璃人日迎春小幡格外惹眼。

“像我是望尘莫及的了。”说着她有意无意望了望对面身穿白杏色缀花直裾的池书南道，“听说大司农部丞为了池姐姐请了一位绝世名师，想必琴艺也是不遑多让，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听池姐姐演奏一曲呢？”

池书南与韩秋烟年纪相仿，两者皆精通琴棋书画，长得都像是不似人间烟火的仙女，因此两人经常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杜雅柔一直想和韩秋烟交好，只是韩秋烟对她都是不冷不热，旁人都能看出杜雅柔想借此机会和韩秋烟亲近亲近。

楚王韩松自从得了封地，就不再过问政事，也正因如此，永昭帝更喜与他交心。

这也是楚王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王爷，但是朝廷的人都想笼络他的原因。

池书南若是奏得比翁主好，必然会在无意中膈应不少人；若是她不使出真本事，那自己就帮翁主坐稳了第一才女的位子。

杜雅柔悄悄弯起了嘴角，暗暗想着：不过是一个商贾出身的下等人，我今日就看你如何出丑！

坐在韩秋烟对面的池书南不卑不亢，并不着急回答，反而是坐在她身边的妹妹池书竹悄悄拉了拉她姐姐的袖子，望向池书南的眼神充满了鼓舞。

池书竹知道自己的姐姐琴艺高超，要是姐姐今日能够大放异彩，叫这些人心服口服，是不是以后这些人就不会暗地里悄悄给她们使绊子了？

“要我说！我才是长安城琴艺最好的人！”有人这样兴冲冲说道。

池书南委婉而笑，头上的梅花玉步摇轻轻颤动，她就知道，瑾瑶堂妹不会坐视不理的。

池书南的母亲正是白远的妹妹白亦，白亦在年少时早早定下了婚事，嫁给与白远交好的池承嗣。

而池承嗣祖上就在江南一带掌管桑蚕业，如今池承嗣在朝中当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大司农部丞。

“书竹，你不信啊？”白瑾瑶望着池书竹怀疑的目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连我师祖爷爷都说我不用再练了，这技艺在京城找不出第二人！”白瑾瑶笑道，“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众贵女都知道白瑾瑶口中那位师祖爷爷是薛若霞的师傅山庐居士，那位据说已经在蓬莱岛羽化的神奇人物。

池书竹率先笑出声，余下等人或为缓解气氛，或真的被白瑾瑶逗笑了。

亭子内的气氛一下轻松起来。

“看啊！好漂亮的蝴蝶！”突然有人指着亭子外的花蝴蝶叫道。

白瑾瑶看着竹林外某个人的身影，扭头对韩秋烟说道，“真的好漂亮，干坐着也无聊，不如我们出去外面扑蝶吧？”

众人齐声应好，纷纷出了亭子，朝深深浅浅的花丛走去。

只杜雅柔看到自己的计谋落空，恨不得将自己的袖子撕烂，看着池家两姐妹走出亭子，她在心中骂道：穿得再素雅也不过一身铜臭味，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快看，一只紫色的蝴蝶！”白瑾瑶突然兴奋地和离他不远地韩秋烟说道。

韩秋烟来到这花团锦簇之地，多日的沉郁一下被扫空，看着周围的女孩拿着执扇扑蝶，她也来了兴致，问道：“在哪里？”

“在这！快跟我来！”白瑾瑶边说着边往花丛深处走出，韩秋烟信以为真，在后头紧追着。

等到鬓角沁出了细汗，韩秋烟才发现自己追着各式的蝴蝶走了一段距离。

她拿着轻如薄纱的执扇挡了挡日头，无奈叫道，“瑾瑶，我累了，先歇会儿吧。”

白瑾瑶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韩秋烟无法，只得吩咐身边的婢女，“你去将女郎叫回来，再看看沿途有没有水，取些回来。”

婢女应声而去，韩秋烟则站在树荫上躲避日头。

白瑾瑶此时紧张地躲在高处的栏杆后凝望着韩秋烟这边的动静，如无意外，夏嘉年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夏嘉年突然出现在花丛中，来到了韩秋烟的面前。

白瑾瑶离得远，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声。

她设想着夏嘉年道明情意之后韩秋烟或会害羞逃离，或是直接拒接，又或是感动地倒在夏嘉年的怀中，但是她看着两人冷静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有一人气急败坏地冲到韩秋烟和夏嘉年中间。

白瑾瑶定睛一看，这不是苻佑吗？

苻佑对夏嘉年说了什么，夏嘉年笑了笑便离开了。

紧接着，让白瑾瑶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苻佑好像和韩秋烟起了争执，两人看上去都十分激动。

就在韩秋烟气急转身离去的一瞬间，苻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然后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白瑾瑶眼睛瞪得老大，良久又擦擦眼睛，又睁开眼，没错，他们耳鬓厮磨得忘我，韩秋烟甚至踮起了脚尖去揽住苻佑的脖子。

白瑾瑶脑子晕晕乎乎的，从小到大，大家都和她说自己长大了就要嫁给苻佑，但是她才发现，她好像成了棒打鸳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