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梨花园一别,萧长宁便常往西侧园子里跑。白狐的伤日渐痊愈,已经能在草地上蹦跳着追逐蝴蝶,而燕烁种的梨树苗,也抽出了更多嫩绿的枝丫,在春风里轻轻摇曳。
这日午后,萧长宁提着食盒,刚走进梨花园,就看见燕烁正蹲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给梨树松土。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衫,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给那单薄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白狐远远地看见他,立刻摇着尾巴跑过去,用脑袋蹭他的手背。
燕烁抬起头,看到萧长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站起身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长宁,你来了。”
“嗯,我带了奶娘做的桂花糕,你尝尝?”萧长宁快步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的桂花糕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她想起燕烁平日里总是穿着旧衣服,想必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宽裕,便特意多带了些点心。
燕烁接过一块桂花糕,小口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在西洲的这些日子,他从未吃过这样精致的点心,更从未有人这样记挂着他。“很好吃,谢谢。”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两人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白狐蜷缩在他们脚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萧长宁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问:“燕烁,你的家乡真的有很多梨树吗?春天的时候,是不是整个院子都被白色的梨花盖住?”
提到家乡,燕烁的眼神里满是怀念:“是啊,我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梨树,比这梨花园里的树都要粗。每年春天,梨花都会开得特别旺,风吹过的时候,花瓣像雪一样飘下来,落在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香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我离开的时候,梨树还没发芽,不知道今年的梨花开得好不好。”
萧长宁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不好受。她伸手轻轻摸了摸白狐的头,轻声说:“等这些梨树开花了,一定也会像你家乡的一样好看。到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梨花,就当是回你家乡看了一趟,好不好?”
燕烁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用力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你看,那小质子又跟使君待在一起了,真是不知好歹。”
“哼,肯定是故意巴结郡主,想在王府里站稳脚跟。”
萧长宁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上次欺负燕烁的周瑞和另外两个少年正躲在树后,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她站起身,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瑞,你们又来干什么?”
周仁礼没想到会被发现,索性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我们路过不行吗?倒是使君,整天跟一个外邦质子混在一起,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我跟谁在一起,轮不到你管。”萧长宁往前站了一步,挡在燕烁面前,“上次的教训还没记住吗?还敢来这里胡说八道!”
周仁礼身边的一个少年不服气地说:“我们说的是实话!他就是个没人要的质子,根本不配跟郡主你站在一起!”
燕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不想再让萧长宁为自己出头,也不想再被人这样羞辱。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萧长宁身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我是燕国的皇子,不是没人要的质子。两国和议,我来西洲是为了百姓免于战争,不是来受你们羞辱的。”
这是燕烁第一次敢这样反驳他们,周仁礼等人都愣了一下。萧长宁看着身边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她笑着拍了拍燕烁的肩膀:“说得好!”
周仁礼反应过来后,更加生气了:“好啊,你个小质子,胆子变大了?看我今天不教训你!”他说着,就伸手想去推燕烁。
萧长宁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周仁礼的手腕,用力一拧。周仁礼疼得叫了起来:“你放开我!萧长宁,你敢动手?”
“动手又怎么样?”萧长宁的力气不小,毕竟从小跟着师父练习武艺,“欺负人还有理了?今天我就让你知道,西洲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她说着,手腕一用力,周仁礼疼得直咧嘴,连忙求饶:“我错了,使君,我再也不敢了!”
另外两个少年见状,吓得不敢上前。萧长宁松开手,冷冷地说:“滚!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燕烁,我就告诉外祖父,让他好好教训你们!”
周仁礼揉着发疼的手腕,狠狠瞪了燕烁一眼,带着两个少年狼狈地跑了。
看着他们走远,燕烁才松了口气,他看向萧长宁,眼神里满是感激:“长宁,谢谢你。”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啊。”萧长宁笑着说,“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朋友?”燕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他来到西洲后,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
夕阳西下,梨花园里的光线渐渐柔和下来。萧长宁抱着已经睡着的白狐,燕烁跟在她身边,两人慢慢往回走。晚风拂过,带来了淡淡的草木清香,也带来了两个少年清脆的笑声。
燕烁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萧长宁,心里暗暗想:有这样一个朋友,或许西洲的日子,也并没有那么难熬。而萧长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一句“朋友”,竟成了燕烁在异乡最温暖的慰藉,也成了两人日后深厚情谊的开端。
梨花落得正盛时,周仁礼攥着从府中老仆那里听来的消息,像抓着一把能刺穿人心的刀,带着两个跟班直奔梨花园。他远远就看见萧长宁正蹲在地上,帮燕烁整理装梨花的竹篮,白狐温顺地蜷在两人脚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那幅和睦景象刺得周瑞眼睛生疼。
“萧长宁!你别在这儿装好人了!”周仁礼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恶意,打破了梨花园的宁静。
萧长宁和燕烁同时抬头,萧长宁率先开口“放肆,谁准你直呼我名讳”,只见周仁礼快步走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蔑。“你以为你是谁?西洲王的宝贝外孙女?”周瑞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萧长宁紧绷的脸,“我可是听说了,你不过是个质子,郑国不要你了,跟燕烁这小子没两样!”
“你胡说什么!”萧长宁猛地站起身,浅绿的裙摆扫过地上的梨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自小在西洲王府长大,外祖父从未对她提过母亲的过往,只说母亲是为了守护西洲才远赴郑国,
周仁礼笑得更放肆了,“一个郑国质子,你跟燕烁一样,都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还敢来管我的事?”
燕烁脸色骤变,他猛地挡在萧长宁身前,看向周仁礼的眼神里满是怒火:“不许你这么说长宁!她不是可怜虫,你才是!”
“哟,现在还学会护着同类了?”周仁礼伸手推了燕烁一把,燕烁本就单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梨树上,枝头上的梨花簌簌落下,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你们两个质子凑在一起,倒是惺惺相惜。可惜啊,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也改变不了低人一等的命!”
萧长宁看着燕烁被推倒,又听着周仁礼句句诛心的话,胸腔里的怒火像要烧起来。她想起奶娘偶尔提过,当时在郑国的日子——“小主子当年刚来王府时,才那么点儿大,哭着要找娘亲”。原来那些模糊的记忆不是错觉,原来自己真的是被送来的质子。原来自己真的是被抛弃的孩子
但她没有时间沉溺于震惊,周仁礼的脚已经伸向了地上的白狐,眼看就要踩到白狐的尾巴。萧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周仁礼的脚踝,用力一掀,周仁礼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压坏了一地梨花。
“你敢推我?”周仁礼疼得龇牙咧嘴,爬起来就要扑向萧长宁。
“我不仅敢推你,还敢让你为你说的话道歉!”萧长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坚定,“就算我不是西洲的孩子,我母亲是手握重兵11部的将军,她远赴郑国,护了西洲十年安稳,我也是使君,我的母亲也是西洲的公主,你也配说,她比你这种只会欺负人的纨绔子弟强一百倍!我是郑国送来的质子又怎样,可我在西洲长大,西洲是我的家!”
她捡起地上的小锄头,紧紧握在手里,虽然手臂还在发抖,却死死盯着周瑞:“你再敢胡说一句,再敢碰燕烁和白狐一下,我就砸破你的头,让外祖父评理!看看是你造谣生事该罚,还是我护着家人该罚!”
周仁礼看着萧长宁眼底的决绝,又想起西洲王对她的宠爱,心里忽然发怵。他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等着”,就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连摔倒时沾上的梨花都没来得及拍掉。
梨花园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萧长宁和燕烁,还有满地被踩碎的梨花。萧长宁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抱住膝盖,肩膀微微颤抖。白狐轻轻蹭着她的手背,发出小声的呜咽。
燕烁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声音轻柔得像落在肩头的梨花:“长宁,别难过。质子不是耻辱,我母亲也是为了卫国和燕国的和平,才嫁给我父亲。就像你母亲一样,她们都是为了和平,是大英雄。”
萧长宁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没有掉眼泪。她看着燕烁认真的眼神。
“你说得对。”她擦了擦眼角,捡起地上的竹篮,“质子不是耻辱,寄人篱下也不可怕。只要我们像母亲一样,靠自己的力量守护想守护的人,就没有人能看不起我们。”
燕烁看着她重新振作起来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捡起地上的梨花,放进竹篮里:“嗯,我们一起努力。以后我保护你,就像你之前保护我一样。”
风又吹过梨花园,这次的风里没有了恶意,只有梨花的清香和两个少年互相慰藉的轻声细语。萧长宁知道,周仁礼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身份的秘密,但也让她明白了,真正的尊严,从不是靠出身换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就像她的母亲,就像她未来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