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无恨（陈阿娇） 第5章 金屋藏娇（下）

马车上，陈姀见母亲脸色不好，虽心里委屈，却也不希望母亲与自己生气，遂扯了扯刘嫖的衣角，柔声道：“母亲，女儿知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无礼了。”

刘嫖闻言，赶紧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王娡出身卑微，对她无礼算不了什么。母亲方才不是真心训斥你，只是当着外人做做样子。”

“可是母亲为何还是不高兴。”小小年纪便随着母亲出入皇宫，见惯了宫中女人两面三刀，陈姀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况且刘嫖的不高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还不是那个栗姬，居然说我的阿娇配不上他儿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好好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真以为刘荣封了太子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刘嫖心中有气，说起话来粗俗不堪，说完见陈姀眉头微皱，这才想起自己当着女儿的面说了不好的话，赶紧开口道：“阿娇，母亲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后母仪天下的人，这般粗鄙的话，你可不能学了去。”

那样粗鄙之词，陈姀也是头一次听母亲说，她自己确实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母亲说的当皇后母仪天下，陈姀想到椒房殿里被冷落的皇后，每次宫宴，其他人都是欢声笑语，只有薄皇后一个人冷冷清清。想到这儿，陈姀不禁缩了缩脖子，“母亲，女儿不想当什么皇后，你看皇舅舅三宫六院不说，薄皇后也受冷落……”

“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谁敢冷落你？”刘嫖打断了陈姀的话，“薄氏不得宠，是因为薄太后故去，她没了仰仗。阿娇不一样，阿娇有母亲为你保驾护航，你的地位没人能够动摇。”

“可是……”陈姀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两个字，她不知道该如何把心中所想组织好语言，说与母亲听。

刘嫖轻抚着女儿的脑袋，对她说：“没有可是，你是我的女儿，要嫁只能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

当年窦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由于眼疾被先帝冷落，自己的夫君也是先帝随意指的。她的夫君在外人眼里低自己一等，她的脸上也无光。因此刘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最尊贵的男子，也就是未来的帝王。

陈姀不知如何说服母亲，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便闭上了眼睛，靠坐在马车上。刘嫖见女儿虽是睡觉，却也挺直了脊背，心里十分满意。她哪里知道，陈姀不过是心烦意乱不想说话，只好选择假寐。

陈姀闭着眼睛，心中想着在漪澜殿里的对话，脑子里一团乱麻。她虽未曾与王娡有过太多的接触，可王姪的女儿阳信公主她倒是有些了解。

两年前陈姀随母亲入宫陪伴皇祖母，可那日皇祖母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刘嫖担心陈姀说错什么话惹太后不高兴，便让宫女将她带出去。陈姀走着走着，听闻一片欢声笑语，循声望去，原来是阳信公主刘珏在花园中与几个宫女玩蹴鞠。

那时陈姀并不认得刘珏，可看她的穿着与众不同，一群宫女围在她身边犹如众星捧月，想来是皇舅舅的女儿。陈姀见了羡慕，便看向身边的宫女。“那是谁，我能和她一起玩吗？”

“回翁主，那是王夫人宫里的阳信公主，翁主见了记得行礼。”一旁的宫女不忘提醒，唯恐陈姀失了尊卑，连累自己。

陈姀闻言，忙跑了过去，脆声道：“见过阳信姐姐，姐姐能带我一起玩吗？”

陈姀在公主府内，从来不被允许与下人一起玩耍，即使是锦墨也不能失了规矩。她的弟弟又还小，使得她在爱玩的年纪缺少玩伴，如今见了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自然心中欢喜。

刘珏没来得及理她，反倒是一同玩耍的宫女认出了陈姀，纷纷停止嬉闹，向陈姀行礼。刘珏玩耍被打扰，心有不悦。可看到陈姀衣着华丽，心中狐疑，不知这是哪个宫里的公主，怎么自己未曾见过。刘珏身后的宫女忙上前小声提醒：“公主，这位是长公主府上的陈姀翁主。”

“翁主？”刘珏一张小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既然是翁主，那便低自己一等，可她凭什么穿的比自己还要漂亮。刘珏虽比陈姀大两岁，可到底还是孩子，见陈姀扯着自己的衣襟撒娇已是有些恼她，偏偏陈姀的手腕上又露出了细细的银镯。阳信想都不想就甩开了她的手，随即开口道：“谁是你姐姐，你不过是个没有封地的翁主，也配和本公主一起玩？”

说罢，刘珏抱起蹴鞠，带着一行宫女离开，留下陈姀呆愣在那里。陈姀长这么大，不曾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此刻，她的眼眶已经湿润，可母亲教导过她：女人的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人前落泪，让人笑话了去。想到这些，陈姀便死死地咬住嘴唇，将眼泪憋了回去。等回到母亲身边，陈姀已经恢复了平静。跟着她的宫女只当是小孩子闹别扭，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曾与长公主汇报。

陈姀至今也不明白，为何阳信公主这般讨厌自己，又或者阳信公主生性刻薄，待谁都一样。可看今日王娡对自己的态度，陈姀不由得怀疑：这两人性格简直大相径庭，她们真的是母女吗？还有那刘彘，小小年纪就这样花言巧语，话都说不清楚就想讨母亲的欢心。

“花言巧语”这个词不是夫子教的，是陈姀从前贪玩，想从后门溜出去玩，无意间撞见府上的婢女与小厮偷情，听那婢女说出来的。那时陈姀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不是什么好词，因此也没敢请教夫子。不知为何，今日见了刘彘，听了他说的话，陈姀便想把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

陈姀又想到，母亲希望自己的夫君是未来的皇上，可这个人又不是荣表哥。那荣表哥以后该怎么办，他会一直当太子吗？

陈姀对这个温润如玉的表哥向来有好感，仿佛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带着儒雅的笑，似乎永远都是不争不抢，这一点倒是与栗姬一点都不像。陈姀未曾想过母亲真的能动摇太子的地位，毕竟刘荣是长子，行为举止也并无错处，皇舅舅虽没有多喜欢他，可对这样的一个太子应该也讨厌不起来。况且，太后很是喜欢刘荣。在宫中，有时候能得到太后的宠爱也是很重要的。

只是陈姀知道，今天栗姬得罪了母亲，依照母亲的性格，绝对不会让她好过。陈姀虽然对栗姬没什么好感，可那毕竟是荣表哥的母妃。陈姀想着，以后见了荣表哥，一定要提醒他一下。

此时，云阳宫内，刘荣正与栗姬汇报自己的功课。

刘荣最近在读《礼记》，他许久不见父皇，既见了母妃，说起这几日的见解，便是口若悬河，一时间竟然有些收不住。对这些东西，栗姬虽听不太懂，可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封了太子，又如此上进，心情大好。她刚欲开口夸赞，又听刘荣说道：“母妃，儿臣来时见皇姑母从云阳宫的方向过来，似有不悦之色，不知所为何事。”

见刘荣提起刘嫖，栗姬的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她冷哼一声，不悦道：“那个馆陶，居然想让自己的女儿高攀我的皇儿。她那骄纵跋扈的样子，能养出什么好女儿。还一口一个阿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女儿是娇生惯养的一样。”

“母妃。”见栗姬说起陈姀的坏话，有些不悦，他性格温和，属实不喜自己的母亲整日如市井泼妇一般刁钻，“长公主是儿臣的姑母，儿臣自当敬重她。阿娇表妹虽小，可也聪明懂事，并非母亲所想的那般娇纵跋扈。”

栗姬见刘荣如此维护刘嫖母女，不由得心生疑惑，她问道：“我儿莫不是中意那丫头，何故这般维护她？”

“母妃哪的话，阿娇是儿臣的妹妹，儿臣自当维护她的名誉。儿臣比阿娇大十岁之多，何来中意之说。”在刘荣眼里，自己已经是长成大人，而陈姀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怎么会对她有男女之情。

栗姬闻言，松了口气，她拍了拍刘荣的手，道：“好好好，我的皇儿宅心仁厚，我便不与那对母女计较。”

栗姬方才还担心，自己今日得罪了刘嫖，会毁了儿子的姻缘。既然儿子对那陈姀并无男女之情，而她又不喜欢刘嫖，这门亲事，早些回绝了也是好事。省的自己的儿子性格温顺，真与刘嫖的女儿定亲，日后他当了皇帝，若是立陈姀为后，前朝后宫之事，刘嫖少不了指手画脚。栗姬心中暗想：窦太后整日干预朝政，手里握着这么大的权力，我日后若是当了太后，也要尝一尝这权力的滋味，像刘嫖这样的亲家趁早想都不想。

只是栗姬没想到的是，她惹怒了刘嫖，哪还能够安稳地做她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