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无恨（陈阿娇） 第18章 推波助澜（下）

习得高山流水，陈姀更得太后欢心。随母亲游走于皇宫内外，小小年纪的她哪能想到，她的一曲妙音成了刘荣的催命符。

太后寿宴之上，陈姀一曲毕，博得众人喝彩。就连刘启也赞不绝口，感叹她小小年纪便精通音律。陈姀叹了口气，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只有这一首曲子拿的出手。

陈姀怎么也没想到，刘嫖顺势于景帝提了陈姀与刘彘的婚事，景帝微微有些醉意，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后宫嫔妃文武百官都在场，陈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堂邑侯陈午身边的人同他连连道喜，陈午也呆愣在那里。他知道女儿不喜欢刘彘，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竟容不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多说一句。

窦婴见陈午神情不自然，眼里多了一丝嘲讽，却还是举起酒杯对陈午说道：“堂邑侯，恭喜了。”

陈午尴尬地笑了笑，举起了酒杯，回敬窦婴。

窦婴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并没有全都喝下去。他盯着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他深知，皇上给陈姀与刘彘指婚会对刘荣不利，可单凭此事也无法想出对策，只能提醒刘荣处处小心谨慎。

只是他纵使思虑周全，也只能在朝中替刘荣谋划。后宫中之事，他即使担忧，也是鞭长莫及。原想走一步看一步，却不想王娡于宫中早早便有了动作。

栗姬本就看不惯刘嫖往宫中送美人，又见刘嫖的女儿与王娡的儿子有了婚约。说起话来更是尖酸刻薄。她哪里知道，这些话尽数落入了景帝耳中。加之朝野之上，有大臣进言，“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太子已立，当立栗姬为皇后。”(引自《史记》)

刘启闻言大怒，一拍桌子，冲百官吼道：“后宫之事，也是你们敢管的！”

窦婴默不作声地瞥了眼进言的几个小官，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象牙笏，关节泛白，手心冒汗。可纵使他心有忧虑也不敢再说话，生怕再惹恼了景帝。

即使窦婴沉默，也于事无补。回书房的路上，景帝越想越气。朝中大事，本就有窦太后和窦婴干预。现在，就连后宫中的事儿，也有这小官插嘴。

盛怒之中，刘启命人拟好了废太子的帛书。长安城里，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等消息传到陈姀的耳中，临江王上了马车，准备去往自己的封地了。

陈姀见母亲出府进宫，赶忙推开了锦墨，拼了命地往南城门跑。日暮时分，刘荣的府上的一队亲兵拥着他正要出城。陈姀跑的满头大汗，头上的珠花掉了也浑然不知。

狐诉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马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等陈姀追上，城门已经关了。

陈姀停在那里，双手撑着膝盖喘息，毫无半点形象可言。一个男孩立在那里，他看着陈姀，良久才拿出一个锦盒。“这是太子……不对，这是临江王托我转交给你的。王爷说，这本是给翁主准备的礼物，想等翁主及笈的时候再送给您。”

陈姀接过锦盒，回想起母亲说的话，颤抖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提醒过表哥，要谨言慎行的……”

男孩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陈姀当然记得，她记得这人好像叫卫城。可她没什么心情同卫城叙旧，便没有说话。

卫城有些失落，他转头看着城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好事者还在议论太子被贬为临江王的事情。

陈姀有些想哭，“表哥，你再也不会回长安城了吗……”

卫城安慰道：“王爷说，去江陵当个闲散王爷，比在深宫中好多了。他说，让您不要太过伤心。长安城是王爷出生的地方，他的亲人都在这里，他还会回来的。”

陈姀吸了吸鼻子，“表哥真的这么说吗……是了，除了他，谁会说这样的傻话。”

陈姀看着紧闭的城门，以后再也没有荣太子，只有临江王了。

卫城身后的手掌握紧又放开，他鼓起勇气，对陈姀说：“翁主，天要黑了，我送您回府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陈姀记得，卫城当初可是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丫鬟。

卫城并未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陈姀身后。他也不想知道，不想知道自己挂念了好久的人其实是遥不可及的。当初在街上遇到狐诉，狐诉提醒过他，那是长公主的女儿。他们，不是一类人。

陈姀浑浑噩噩地回了公主府，刘嫖寻她不到，眼里满是焦急。见陈姀回来发丝凌乱，一时间忘了责备，拉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生怕她磕着碰着。“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狼狈？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人，怎么能这样不顾形象？”

陈姀没有回答母亲，而是木然地抬起头，“太子妃？什么太子妃？荣表哥被贬，哪里还有太子？”

刘嫖拉着陈姀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刘荣被贬，才好让阿彘登上这太子之位。”

陈姀听着刘嫖的话，跟着刘嫖往屋里走。每一步都觉得脚有千斤重，耳廓里的声音也是一片空洞。

回到房间，陈姀打开刘荣给她的锦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镶嵌着红玛瑙石的金钗。陈姀趴在床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曾教导过她，不可以轻易哭，更不可以不顾形象地哭。可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她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从前的事情，若是当初她不推刘彘下水，是不是就不会害了刘荣。

锦墨静立在一侧，不敢上前打扰。同时又有些担忧地看着门外，生怕刘嫖闻声过来。

陈姀再也不想跟着刘嫖进宫，因为一入宫便要去漪澜殿见王娡母子。刘荣被废的第二年，刘彘便被立为太子，王娡也当了皇后，从漪澜殿搬往了椒房殿。

实在躲不过入宫，陈姀便赖在长信宫里不肯走。虽说太后已经有些不待见刘嫖，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而且太后也知道，今日种种，并非陈姀的过错。

一晃便是一年又半，陈姀又去长信宫时，意外地看到了窦婴。

听闻太子被废，窦婴多次请皇上收回成命。未果，便辞了官。之后整日沉迷酒色，不少朝臣劝谏无果。只听他整日说：“我这个做太傅的，连太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面入朝为官？”

这次在宫里见到窦婴，陈姀有些惊喜。听太后同窦婴说：“再过三个月，便是哀家的寿辰。你差人通知阿荣，让他准备回宫为哀家贺寿。”

陈姀一听，面露喜色，窦婴却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临江王被贬，非召不得入宫，太后，您忘了吗？”

窦太后重重地将拐杖捶在地上，怒道：“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还能做得了这个主！”

窦婴看了一眼陈姀，不知此次让刘荣进京是福是祸。刘彘已是太子，想来刘荣即便进京也成不了威胁。只是刘彘已经是太子，刘荣又何必再进京？可窦婴还是应下了，回了一声“诺”便退了出去。

陈姀顿时喜上眉梢，拉着窦太后的袖子开心地说：“皇祖母，表哥真的可以回京了吗？”

窦太后摸了摸陈姀的手，“是啊，阿荣可以回京了。江陵气候潮湿，也不知道阿荣过得好不好。”

提起刘荣，陈姀又想起了母亲。她总感觉太后因为刘嫖玩弄权术才疏远她，便同太后说：“那皇祖母不要生母亲的气了好不好？”

窦太后的手一僵，原来陈姀以为自己是因为刘荣的事才与刘嫖有了嫌隙。窦太后叹了口气，她哪里会因为一个皇孙同自己的亲女儿生气。

窦太后之所以不想见刘嫖，是因为她原想让皇帝把皇位传给他的弟弟，也就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不想刘嫖多次阻止，甚至造谣刘武意图谋反，害的刘武再也不得进京。刘嫖一心扶持刘彘，这才使得窦太后对刘嫖心生怨念。

只是窦太后再无理由召见刘武，这才想让刘荣进京。听说当初刘荣离开长安去往封地的路上，曾遇到刺客，险些丢了性命。这些事情窦太后不忍心告诉陈姀，只是叹了口气，对她说：“好，哀家再也不生你母亲的气了。”

陈姀一听，更是高兴。回府的路上，与刘嫖喜笑颜开，“母亲，皇祖母说再也不生您的气了！”

刘嫖不明所以，以为是陈姀整日缠着窦太后，才让她不与自己置气。便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我当是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高兴。”

陈姀笑了笑，目光狡黠地看着母亲，有些得意地说：“不只这一件事，听皇祖母说，要让人接荣表哥回京。”

刘嫖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陈姀的脑袋，说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了。”

马车辘辘，向公主府行去。陈姀还沉浸在刘荣马上就要回京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眼里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