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自然是不会作的。
梅娘脸上神色尴尬又畏惧:“官爷,我要说我根本都记不得那女子的长相了,二位可信?”
刚才还说长得很漂亮,转眼又说不记得长相,前后矛盾的话,让人怎么信?
可南宫却了然地点点头:“信。”
梅娘苦笑一声:“多谢姑娘信我,虽然我,我刚才撒了谎,但这件事我真的没骗你们,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怪。
当时,我真的看到那张脸了,也记得是很美的一个女子,可等我跑出去没多远,再去回想的时候……”
说到这里,梅娘解释了一句:“哦,其实我当时,有点怀疑.......她是老爷的……姘头,我就多留了个心眼。”
已婚男子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漂亮女子,怀疑一下,不过分。
南宫示意她继续说。
“可当我回想她的长相时,那眉毛、眼睛、鼻子就变得很模糊,等我回到家和邢三说起来的时候,我就完全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邢三说我忘性大,可明明,明明我的记性一直很好的呀。”
梅娘和邢三在镇子上开着熟食店,那些但凡来过店里两次的人,梅娘都记得住,有时候还能直接叫上对方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的店铺生意才比别家好上几分。
这样的人,有可能对一个刚见过面,且印象深刻的美女,转头就忘吗?
答案自然是否。
南宫在心里盘算着,转而看向邢三:“你呢?”
邢三一哆嗦:“我,我去的次数不多,说得难听点,我和老爷的感情,没有她和夫人的深,所以就前面跟着去了两次,后来就没去了,也没见到那什么女人。”
这话应该不假。
邢三这人一看就是胆小的,这样的人在面对比自己强大很多的人时,本能地会想着退缩。杨家他惹不起,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梅娘就比较纠结,一来,她和李念如有二十多年的主仆情谊,轻易割舍不下。二来,她本性不坏,情感上也更加细腻。
可偏偏,他们没有能力,既没有钱财来支援邢家夫妇,也没有能力对抗杨家,于是这份情谊就成了折磨梅娘的根源。
狠,又狠不彻底,善,又无能为力。
这样的人,最痛苦。
媚娘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我从五岁起,就跟着小姐,她对我极好,不打不骂,过年给买新衣服,还给我定了个生辰日,每到那一天,她就给我买礼物,带我出门玩,放风筝,吃枣糕。
小姐她长得好,对老爷一见钟情,老爷家世又好,我当时在屏风后面,偷听媒婆来给邢老爷提亲,我高兴坏了,想着这真是命定的缘分啊!急忙跑回去告诉小姐,哎呀,小姐嘴上说我乱打听,不成体统,嘴角却都快飞走了。
老爷待小姐也极好,对小姐百依百顺,小姐有孕后,老夫人使坏,给老爷塞了两个漂亮丫鬟,你猜怎么着,都被老爷打出来了,还嚷嚷说绝不纳妾,不养通房,因为这个,他被大老爷罚跪祠堂好几天!
邢家被抄家的时候,我们被关在牢里,她挺着个大肚子,那么可怜,还在和我说对不住我,说连累了我,早知道就不该把我带到邢家来。
我们小姐,是个顶顶好的人呐!”
说完这些话,梅娘就窝在邢三怀里,失声哭了起来。
南宫不会安慰人,也不想安慰。
就像李念如和邢解详,有些苦只有自己承受,那是他们今生的命。
而悔恨、自责和恐惧,也只有梅娘和邢三慢慢体会,那种钝刀子割肉的滋味,会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找上门,折磨着他们。
至死,方渡。
“你刚才说李家小姐是被杀的,有证据吗?”李无忧突然问。
梅娘不说话,眼神却染上了恨意。
李无忧挑明:“你怀疑是邢解详做的?”
梅娘仍是闭口不言,邢三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娘子,开口道:“官爷,你们知不知道,夫人怀中的……不是老爷的种?”
自然是知道。
李无忧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事当时闹得尽人皆知,那话啊,都没法听,我了解我家老爷,他是个多骄傲的人呐,那些腌臜话,腌臜事,不是他能承受的呀!
这时候,夫人又,又一尸两命,谁能不怀疑啊?”
“没有证据?”李无忧又问。
“没有证据的事多了去了。”梅娘吸着鼻子说,“可我就是不相信事情能那么巧,我只问问官爷,如果你的娘子给你戴了绿帽子,还要给你生个野种,你能让她生出来叫你一声爹吗?”
李无忧没说话,没表态。
没表态就是表态,没说话就是拒绝。
南宫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结,既然问不出更多信息,那就撤。
她起身,刚想说话,手腕又被人握住了。
李无忧用眼神示意她少安毋躁,转而冲梅娘二人说:“我们确实是为了调查李念如的案子而来,绝无恶意,明日就会离去,今晚,还是要借宿在此,有劳了。”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梅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哎,好,饭菜估计快准备好了,官爷,姑娘,你们就安心在这里歇着吧。”
顿了顿,她又说:“如果我家小姐的事能有个结果,我们夫妇二人真是……感激不尽呐。”说着,人已经齐齐跪了下去。
回到西屋,南宫又拿那双狐狸眼定定地看着李无忧:“这家里是有金山银山,还是嫦娥织女,不舍得走啦?”
李无忧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楼主,我是凡人,凡人是要吃饭的,饿了。”
吃饭?
这是什么理由?
南宫狐疑地打量他,可男人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她绕着他走了一圈,随即猛然靠近,近到能看清男人羽扇似的睫毛,下巴刚长出来的青茬。
“你没说实话。”
男人的鼻息打在她脸颊,低沉的嗓音仿佛对着她耳朵说话:“也没说假话。”
没说实话,也没说假话,那就是半真半假了。
而世上最难辨别的,就是假里掺了真,真中带着假的话。
李无忧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梅娘夫妇?
南宫一时间竟猜不透,她突然意识到,论和人打交道的本事,面前的男人,确实比自己技高一筹。
罢了罢了,留下就留下,在哪儿睡不是……
余光瞥到房间里的床,唯一的,一张床。
南宫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看向李无忧:“你要和我一起睡?”
正在喝水的李无忧一呛,咳得耳朵都红了。
苍天大地,这真不是他的目的。
“……我不睡,坐着就行。”
南宫“嘁”了声:“谁还不会坐着?我可以坐一年!”
“你要立地成佛?”
“成佛有什么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做人?做妖?做鬼?做灵?”
南宫两手一握,仰躺在床上:“好像,做什么都没意思。”
嘴上说着什么都没意思,等饭菜小酒一摆,那人就兴致勃勃地捞起酒壶:“李无忧,要和我喝酒吗?”
认识这么久,二人还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呢!
“我听阿西说,你很喜欢玉楼的酒。”
一说起玉楼的酒,李无忧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酒妖,那条长长的红色肉虫。
他实在不想承认,从那之后,他对酒都产生阴影了。
南宫觑着他的神色,越看,脸上的笑意越灿烂,最后指着李无忧,哈哈大笑起来。
李无忧任由她笑,不着痕迹地顺走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南宫逗他:“怎么样,是这里的酒好喝,还是玉楼的好?”
农家小院,普通米酒,滋味粗糙却也醇厚。
但要和酒妖酿出的美酒比,就是天上地下了。
好在,李无忧从不挑剔,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只要能入口,他都会捧场。
他给南宫也倒了一杯,递过去:“尝尝?”
米酒微浑,带着酒香和米香,直往人鼻子里窜。
南宫闭了闭眼,吸了一口,随即凑过去,咬住酒杯,慢悠悠饮尽。
女人的脖颈细而软,嘴唇红而艳,李无忧微垂着眼,手上动作却格外轻,顺着她的力道抬腕,像伺候人的小官,任由恩客轻薄。
一杯酒进肚,唇齿留香。
意犹未尽的恩客托着腮,漆黑明亮的眼睛扫啊扫,小扇子似的,手指还不老实地在李无忧下巴上蹭了下。
“再来。”
第二杯,还是这么个流氓的喝法。
第三杯,更要命,柔弱无骨的恩客靠近男子怀里,仰着头,酒还没咽下去,人就倒了。
扑通两声!
等到屋内彻底没了动静,房门才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
走进来的是梅娘和邢三。
两人慌忙把门关上,然后双双喘着粗气,看着昏迷倒地的南宫和李无忧。
自然是酒的问题。
那酒里下了蒙汗药,是邢三放在家中以防万一的,放了多少年?二十年都有了。
“没想到还有用。”他颤颤巍巍地说,嘴唇都打着哆嗦。
没办法,头一次嘛!
梅娘要淡定些,她走过去,在二人身上摸了摸,除了一个钱袋外,一无所获。
“说什么官府的人,就知道是骗人的。”梅娘心有余悸,“我就说这俩人不简单,十有**是李家的人找来的。”
邢三还是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了,我听说李员外前两年身子不好,都卧床不起了,怎么还能想到这一茬呢?”
“不管那些,只要不要官府的人就好办了。”梅娘示意邢三过去帮忙,“先关起来再说。”
“孩他娘,要真是李家的人找来的,那,那这人要是丢了,肯定怀疑到咱们头上啊。”
梅娘瞪他一眼:“要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你以为咱们就落得好?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
邢三烦闷地摆摆手:“行了,别说那些了,既然都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那你想怎么休啊?”
幽幽女声传来,把邢三和梅娘同时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