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怪把之前和南宫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乘黄皱着眉听完,摇摇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面对山神,稻草怪老叟很恭顺,甚至带着怯意:“半年前吧,那时候听到几次,说小妖被捉了元灵,山中的灵气也很乱,但没人能说出个原因,我和小孙儿就斗胆去了人界。”
乘黄很严厉的说:“私自闯入人界,这是大罪,要不是楼主收了你,哪天酿成大祸都未可知。”
“他们俩这些日子在我的符中也不好过,算是小惩大戒了。”南宫的关注点不在这些小事上,她示意稻草怪老叟和小孩离开,然后说:“山妖,你带我去山中逛逛,不亲眼看看,我总不放心。”
“那有何难?”乘黄拍拍胸脯,身形陡然胀大,很快就成了一座小舟大小,两片宽大的白色翅膀煽动着,震起林间雪粒和尘土。
南宫脚尖轻点,直接飞身坐了上去,冲李无忧招手:“上来,带你飞!”
李无忧只是微微愣神,就也跟着跳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没有坐在南宫前面,反而退后一步,把南宫抱在了胸前。
南宫看着伸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狠狠打了下,回头冲他皱了皱鼻子,李无忧只是轻笑着把她身子掰正:“我第一次飞呢。”
乘黄翅膀煽动,身子慢慢离开地面,李无忧紧了紧双臂,随着视角上升,他看到了更加壮观的画面:一座座雾气弥漫的高山,高耸入云的密林,蜿蜒穿插在山林间的河流,偶尔飞起来的一阵阵鸟类,飘在耳边的云......
李无忧听到了乘黄的叫声,那声音是那么诡异,发出的声音就像“乘黄”的发音,悠远,尖锐,一时间,四方传来各种奇奇怪怪的鸟叫声,像是遥远的应和。
万鸟齐鸣。
李无忧几乎觉得,檀爰山活了。
南宫并无太多反应,大概见惯了,她只是专注的低头查看着,时而叫乘黄慢一点,有时又要低一点。
李无忧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注意到那些多是山中的湖泊,或者一些泥沼地,还有一些巨大的岩洞。这样的巡视持续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她才对筋疲力尽的乘黄说:“把我们放在绿林吧。”
绿林,地如其名,和外面的冬日萧瑟景致相比,这里好像还在春夏的怀抱里不曾远去,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草木、植被。而真正踏入其中,李无忧发现它的奇妙远不止此。
乘黄已经挥动翅膀远走了。南宫跟在李无忧身后,向他解释:“你知道沧溟吗?”
李无忧停下脚步,把视线从周围的奇景中收回来,摇摇头。
南宫走到他身边,脸上神色很严肃:“那是所有妖族的老家,上古时期,妖族进犯人间,人妖爆发大战,后来女娲出面,把妖族镇压在沧溟。”
说着,她指着四周:“没有家的孩子就给自己造了个家,他们不知道沧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就幻想,然后凭借幻想,造了绿林。”
李无忧抬头,一颗不知道几百岁的古树上,闪着盈盈白光,无数的萤火虫飘在上空,把整片绿林变成流光溢彩的仙境。低头,一串晶莹透明的小精灵排着队,举着酒器,哼着歌,朝着密林深处走去,像是完全没看到二人。
南宫抱着手臂,笑了声:“看样子,今天有宴会呢,走,凑凑热闹去。”
跟着精灵,穿过一片花海,跨过一条半人宽的小溪,爬上一块高地,李无忧觉得耳边的吵闹声越来越明显,等到看清眼前的情景,他不禁笑了。
半山腰处的空地上,正在举行一场集会,形形色色的妖精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在猜拳,有的在掰手腕,有的呢,在羞涩的求偶,像人间的上元节,连那些悬在半空中的花灯都一模一样。
他们在模仿人。
南宫大大方方的拉着李无忧走了过去,那些吵吵嚷嚷的妖精先是惊了下,随后就热情的邀请他们:“楼主,一起喝酒吧,比酒妖那老道酿出来的还要美味!”
一袭红衣的南宫欣然加入,大剌剌坐在一处岩石上,和一个牛妖隔空猜拳,很快就把牛妖灌趴下了。
李无忧拿了一坛酒,独自坐在一处,闻着空气中的花香、肉香和酒香,像在渡一场美妙的梦,抬手,慢慢饮尽,脸上逐渐爬上了绯色,眼睛迷离着看向那一抹红,嘴角漾开笑容。
月上柳梢头,鼓点逐渐响起。
南宫迷蒙着,靠在李无忧肩头,指着不远处的一群妖:“听听,他们演奏的好,还是.......还是我的小宝贝们演奏的好?”
小宝贝们是指她卧室里的乐器,南宫曾对着李无忧吹嘘:“这些可是我这几千年里搜罗来的顶级乐器,好多都失传了,想听都听不到喽。”
那些成了精的乐器演奏的乐曲可以镇魂,可以炼妖,甚至可以增强功力,确实是群宝贝。
而眼前这些就是另一幅场景了。牛妖喝了太多酒,肚子一鼓一缩,发出的鼓点都带着酒嗝;兔子妖拉着自己一只耳朵,手指轻弹,发出类似琵琶的调子;虎妖两只肥厚的爪子相互撞击,发出脆响,是手锣;还有在自己肚皮上不停拨弄的青蛙怪,模仿古筝的音色......
群妖的乐曲表演持续了一炷香。
南宫拉起半醉的李无忧:“咱们该走了。”身后有妖和她告别,南宫挥挥手,声音朦朦胧胧的,“要乖乖的哦!”
循着来时的路线,二人又回到了那棵大树下,南宫迷迷糊糊的转了几个圈,最后指着其中一个方向:“那边,走!”
李无忧什么都不说,只是挂着笑容,跟着她,好像不管她要把自己带到哪里,他都敢去。
这一趟的目的地是一处温泉,硫磺味直窜鼻子,李无忧问:“要做什么?”
南宫伸了个大懒腰,侧头看着李无忧,眼尾狡黠的眨动:“李无忧,去洗澡吧!”
话音刚落,李无忧只觉得手上被人一拉,那股力道很大,然后整个人就落入了温热的泉水中。
温泉水挺深,几乎没顶。李无忧心中一紧,本能的抓住了手边的人,脚下几个打滑才堪堪站稳,露出半个头在外面。
南宫感觉抓着自己的手有些抖,她不可思议的凑过去,几乎对着李无忧的耳朵说:“李无忧,你怕水呀?”
李无忧已经找到了一处凸起的大石头,站了上去,看着面前看热闹的人,不情不愿的“嗯”了声:“小时候溺水过。”
南宫像找到了什么乐子,在那咯咯的笑,抓着李无忧的胳膊,快速把人带到了浅水地,看着他靠在岸边,这才松手:“那在这儿泡吧。”
“为什么要泡?”李无忧的脸被热气蒸腾的如抹了胭脂,减弱了冷硬气,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致,把南宫看呆了。
“泡......泡温泉对身体好。”南宫赶忙晃了晃头,这才找回自己的理智,“这个汤泉的水来在檀爰山最高的一处山顶雪林,吸收了天地灵气,对恢复内力和修复经脉有好处。”
李无忧饶有兴味的看着南宫:“你来之前就想好了?”
“是啊,”南宫浮在水中,露出脖子以上,脸也红扑扑的,“待会还要给你施针,你先泡着,我玩会儿。”
红色身影潜入水底,灵活的如一尾鱼,游着游着,她突然露出头:“李无忧,你要把衣服脱了!”
说完,她就慢慢游了回来,撑着身子,和李无忧贴的很近,笑眯眯的又重复一遍:“快,脱衣服,我给你扎针。”
李无忧无奈的看着她,突然抬起两个胳膊:“你来吧。”
南宫看了看他有些迷离的眼,一股混杂着酒香的呼吸喷到自己脸上,她突然就想起之前的那个拥抱,温暖,舒服,有让人沉沦的魔力。
好像,很久没抱了。
南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闭眼。”
李无忧听话的闭了眼,嘴角不明显的翘着,两只手始终没放下。
南宫扯过他的衣襟,手指一路朝下,解开腰封,拿掉玉带扣,把外衣脱下,然后是中衣,最后摸到了一手滑腻。
“李无忧,”南宫凑近他耳朵,“你在发抖。”
李无忧眼睫轻颤,喉结滚动,刚刚被酒精和泉水泡松的肌肉再次紧绷起来,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连呼吸都粗了。
南宫的手指从前胸,慢慢滑向了他的背部,然后把人翻了过来:“李无忧,我一直没问你,无极图是怎么回事?”
李无忧脑中突然昏胀起来,南宫的声音也变得朦胧,听不真切,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团棉花中,眼皮逐渐沉重,双手也无力的垂下,他慢吞吞的重复:“无极图?”
“是啊,无极图,你忘了吗?”南宫的指尖在他后背逡巡。
“我不知道无极图是什么。”空洞的,毫无起伏的音调,像傀儡,像木偶。
南宫眉头微皱,仍旧不放弃:“你母亲说,是高人为你点的,防灾镇邪的,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还是那种平平的声音。
南宫呼出口气,快速李无忧耳边吹了口气,然后退开一步。
李无忧感觉自己突然间被人从棉花中推了出来,五感在一瞬间恢复,他睁开眼,淡淡看着南宫:“刚才是什么?幻境吗?”
南宫摇摇头:“不是,一点小手段罢了。”
李无忧顿了顿,才说:“怎么不直接问我?”
“我怕你不告诉我实话。”南宫诚实的说。
“我确实不知道无极图是什么,也根本不记得有人为我点下了它。”李无忧沉吟着说,“我小时候身体差,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恢复之后,以前的事就变得很模糊。”
“连自己后背的异常都不知道?”南宫问。
李无忧摇摇头:“确实不知,平日里是没有异常的。”
南宫想了想,自言自语:“也就是说,只有你遭遇生命危险时,这个无极图才会现行,困住你的三魂七魄,保全性命?”
李无忧没说话,他定定看着南宫,声音干涩:“你不信我?”
南宫没说话,靠过去,给他认真做起了针灸。
好半天,没人说话,最后南宫叹口气,手指在他背上画了个圈,瓮声瓮气的说:“李无忧,我给你解无极图的时候,发现你其实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