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怪谈 第12章 第 12 章

夕阳刚刚沉到地平线，峨眉月中的灯笼好似被施了魔法，依次亮起。

南宫从荷叶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根晃晃悠悠的莲蓬，朝李无忧走过来。

“你怎么又来了？”

还是这句话。李无忧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他也说不清这股子不舒服是从何而来，但他习惯了遮掩情绪，所以他只是好脾气的把郊外开棺验尸，自己的推测以及遇到夜浮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南宫眉头皱着：“你的意思是，蛊雕和蛟专门挑年轻女子下手？”

李无忧点头：“案例太少，不能下这样的结论，但确实有这个可能。”

他又说：“我来就是想问问，蛊雕和蛟有这样的习性吗？”

“没有。”南宫答的很干脆，“之前我已经和你说过，蛊雕喜食腐尸的眼睛，像现在这样夺生人眼的情况都少之又少，更不要说还要挑选什么年轻女子。如果他们都这么挑剔的话，千年前就饿死了。”

这个结果李无忧猜得到，所以他也不意外，只是了然的点点头。俩人站在池塘边，双双陷入了沉默。

李无忧的沉默是在思考，而南宫，则在犹豫。

如果是以前，她会带着李无忧，把他当成一个隐形挂件，自己把妖捉到，然后让他作为传话筒，替她给官府交差，这样可以帮自己省很多麻烦。

所以，一开始，她告诉李无忧，让他紧紧跟着自己。

可后来的发展慢慢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发现这件案子和以往的那些不太一样，这种不一样不仅仅是危险值变高，还有埋藏在她内心更深的隐忧，只是那些东西不是李无忧需要知道的，所以她想把他推开。

阿西曾问她，是不是担心李无忧出事。

她当然担心！捉妖拿怪本就是她的职责，即便为此死一百次也无可厚非，可李无忧只是一名人间的捕快，管的是人间事，若他因为捉妖而死，自己的脸往哪放？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她一直没有和他说实话，还有意无意的撵他。

但是她发现，李无忧这个人，比自己以为的更敏锐，更执着。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南夏皇帝要封他做什么金刀捕快，这人确实是个破案的好手，即便很多信息他都不知道，可却把真相猜了个**不离十。

南宫无奈的叹口气：“你跟我来吧。”

李无忧不明所以，跟着南宫来到二楼，二人一个坐在窗边，一个则盘腿席地而坐。

蛾眉月上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涩味，吹得南宫微微迷了眼，她的声音随着风声吹到了李无忧耳中：“你刚才说，怀疑蛊雕和蛟是同伴，这个猜测的方向是对的，只是妖界的规则和人间不同，我今日可以说给你听。但是李无忧，我必须提醒你，知道这些事对你没什么用，甚至可能有害，你确定要听吗？”

李无忧没有任何犹豫：“要，但我也有个条件，你告诉了我，就说明你还需要我，以后不要随便赶我了。”

南宫翻了个白眼：“谁需要你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觉得你这样问来问去，试探来试探去的，着实烦人。”

李无忧弯唇轻笑：“哦。”

“‘哦’什么‘哦’，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才说那些话就是想钓我的真话，你们人类的心机最是深沉，在这一点上，我站妖！”

“你的意思是，那个为了同伴复仇的蛟心思简单？”

“确实简单。”南宫正了神色，开始了讲述，“他们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什么士为知己死啊，他们确实有情感，但蛊雕和蛟之间，更多的是契约束缚。”

“契约？”

“我记得，你们人有一种说法，叫什么‘歃血为盟’是吧？”

李无忧点点头：“你是说，蛊雕和蛟之间也定了盟约？”

“比盟约牢固多了，这是一种血契，是妖族很流行的一种结盟方式，又称为‘双生花’。”南宫很少说这些，所以语速很慢，一边想一边措辞，也给李无忧消化理解的时间，“血契的建立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双方有感情基础，比如有些妖群从很早之前关系就很亲近，这样的话，两族族人就很有可能立血契，算是亲上加亲吧。”

“但是因为妖族大多独来独往，所以第一种情况比较少，最多的是第二种，也就是利益血契，简单说，就是有些妖群能力互补，比如有的妖族智商很高，但武力值较低，而有的妖族则相反，这种情况，两族族人就很有可能通过立血契这种方式，增强彼此的战力，这是妖族生存的法门之一。”

李无忧听懂了，他问：“那建立血契之后会怎么样？”

南宫：“这种契约一旦建立，两者之间就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一方身死，另一方立即就能感受到，而且因为受到血契的催动，活着的那一方会不遗余力的为自己的契妖报仇，这是一种本能，即便鱼死网破，他们也不会退缩半步。”

顿了顿，她又说：“所以，当我们杀死蛊雕之后，紧接着就出了第二件案子时，我就猜到这是契妖作案了。你要知道，妖族不像人族，他们都是独行侠，很少出现跨族群之间的合作，我只能想到血契这一种可能。”

李无忧沉吟道：“所以，蛟挖了那女子的眼，却没有杀死她，这是在……”

“示威。”南宫冷哼一声，“蛟的报复心本就很强，再加上血契的影响，那畜生现在应该很想撕碎我。”

李无忧面上微冷：“你的打算到底是什么？”

“夜浮没告诉你？”南宫狡黠的瞪了他一眼。

“他只说你让他去山中采药，用来对付蛟。”

南宫晃了晃手中的莲蓬籽：“我在做一种药粉，可以刺激蛟，就像……额，就像人间的雄黄酒可以让蛇妖现行一样，这个东西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是可以方便辨认蛟。”

“你打算带着药粉去九重天？”

事到如今，她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诚实的点点头：“妖善伪装，其实捉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时候都是要斗智斗勇的，但还好，他们一般都斗不过我。”

李无忧直直看向她：“你之前说，我进不去九重天，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南宫眼睛一斜：“那可真没有！”

李无忧依旧盯着她看，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南宫被他看的心烦，哼道：“你们人不是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李捕快，你这么盯着一个姑娘家看，教养喂狗啦？”

李无忧无奈的转过头去：“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后日吧，这个药粉很难制的，我这两日要忙啦！”

“我帮你。”

南宫从窗口滑坐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离得很近，李无忧喉结滚了滚。南宫则歪着头打量他，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李捕快，你真的好闲啊，是我峨眉月有什么宝贝吗，你怎么总赖在这儿？”

“拜楼主所赐，在下现在确实很闲。”李无忧想起以前办案时连饭都没时间吃，觉更是睡不了的情形，对比之下，现在的他简直是清闲极了，可这种清闲并不让他舒服，反而让他觉得不自在，甚至有些愧疚。

“既然那么闲，那我给你派个活？”南宫突然说。

“……什么？”

“帮我把月娘埋了。”南宫甩了甩披帛，支着脑袋说：“你不是说，她的尸首还在义庄放着吗，你明日抽空把她葬了吧。”

这倒是出乎李无忧的意料。

“我以为你们不在乎这个。”

“我们肯定不在乎啊，元灵一散，肉身便回归自然，才不稀罕用个大棺材把自己装起来呢，想想都闷得慌。”南宫一脸天真的样子，和平日那个霸道的玉楼楼主不太一样，沙沙的声线听着有些黏糊糊的，“但是月娘是人啊，你们人不是都讲究入土为安吗，那负心汉不愿管她，她也没有亲人了，只能我出手了。”

李无忧想再听她说说话，于是问：“这也是玉楼的职责吗？”

“不算吧。”南宫换了只手支下巴，“但你不是没事做吗？”

“对了，之前接走月娘的白衣人是……白无常？”李无忧问。

南宫头轻点：“是啊，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何止是不一样，李无忧回忆着那人的样貌，说：“传闻白无常一张笑脸，长舌，白帽白衣，当日那人除了衣服是白色的，其他没有一处相符。”

“你也说了是传言啊，都是吓人用的，老白可是地府最俊俏的小郎君了。”

李无忧眼波微转：“你们很熟悉？”

“还行吧，民间常有漏网之鬼，我遇到了就给他送去，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话题本该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李无忧可以很自然的问出‘李将军’是谁，你向白无常打听的是他吗。

可他没有继续，硬生生把话题停在了这里。

李无忧答应明日把月娘入殓，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如南宫所说，‘赖’在了蛾眉月。

南宫也不理他，专心制作药粉，她一会儿翻着书，一会儿跑到池塘里挖一捧泥，像个欢快的小兔子。李无忧不通药理，就乖乖在一旁帮忙清洗、研磨药材，俩人都不怎么说话，就这样无声的做着事。

三更天，天上突然飘起了雪，雪花透过大开的窗户落到了地板上，很快濡湿了一片。李无忧起身把窗户关了，又从衣架上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被南宫嫌弃的甩到一边：“哎呀，我不冷，我热着呢。”

李无忧看她趴在地上，因为跑来跑去，前襟有些松散，微微露出胸前春光，他有些尴尬的别过眼：“这件不厚，披着吧，外边起风了。”

南宫烦他唠叨，一把抓过衣服，随手套上，又继续低头研究她的药粉了。

南宫说的没错，药粉的制作过程确实繁琐至极，二人合力做了一晚，也才堪堪完成一半。

所以，第二日送月娘下葬的时候，李无忧没想到南宫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