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鹿的第七个斑点（水仙文） 第6章 你是我的灵魂

16:03，程默盯着手机上最后收到的定位信息——城东废弃印刷厂。警笛声从三个街区外传来，但他等不了了。程墨被带走时嘴角渗血的样子烙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雨水顺着印刷厂生锈的铁门滴落。程默撬开侧门时，铁锈刮破了手掌，血珠在门把上留下暗红色指印。走廊尽头传来模糊的人声，他贴着潮湿的墙壁前进，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所有其他声音。

"...药效什么时候发作？"

"半小时内。老板说处理干净点，像上次那样。"

程默的胃部绞紧。透过门缝，他看见程墨被绑在椅子上，额头有新鲜的血痕，衬衫领口撕破了一大片。鸭舌帽男人正在调试某种注射器，蓝色液体在针管中泛着诡异的光。

"最后问一次，备份在哪？"男人用针尖挑起程墨的下巴。

程墨的瞳孔已经扩散，但嘴角仍挂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微笑："在...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程默的目光扫视房间——两个打手，一个技术人员，鸭舌帽男人。他摸向口袋里的防狼喷雾（程墨什么时候塞进他口袋的？），突然注意到程墨的左手正以特定节奏轻敲椅子扶手。摩斯密码：D-I-S-T-R-A-C-T。

"警察马上就到！"程默踹开门的同时大喊，将喷雾对准最近打手的眼睛。

混乱中他看见程墨猛地用头撞向鸭舌帽男人，针管擦过程墨脖颈扎进椅背。程默抄起消防瓶砸向控制电闸的技术员，房间瞬间陷入黑暗。有人拽住他的衣领，他肘击对方软肋时闻到血腥味和程墨常用的雪松香水混合的气息。

"走！"程墨的声音近在咫尺，冰凉的手抓住他的手腕。

他们在暴雨中狂奔，身后是愤怒的叫骂和零碎的脚步声。程墨的呼吸越来越重，最终踉跄着跪倒在某条小巷的垃圾箱后。程默这才发现他的衬衫后背全湿了——不是雨水，是血。

"针管...还是划到了。"程墨艰难地喘息，手指紧抓程默的手臂，"蓝色药丸...在我右边口袋..."

药瓶空空如也。程墨的皮肤烫得吓人，瞳孔时而紧缩时而扩散。程默撕下衬衫下摆按住他颈侧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料。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

"不医院..."程墨挣扎着摇头，"他们会查...药物...你也会有麻烦..."

雨越下越大，程墨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11"纹身，程默这才看清纹身下方还有极小的数字：23:59。

"11月11日23:59..."程墨的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吞下十二片安眠药的时间..."

某种冰冷的东西攥住了程默的心脏。他想起程墨公文包里的剪报日期，想起那辆黑色轿车，想起程墨坚持要熬过今天。根本不是为了保护他——程墨是来赴死的。

"你骗我。"程默的声音在雨中破碎，"从来没有什么凶手。"

程墨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清明："有凶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咳嗽起来，嘴角泛起血沫，"X-114不是稳定剂...是锚定剂..."

远处警笛声渐近。程墨死死抓住程默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服用者必须在30天内...杀死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否则灵魂会被强制弹回原世界..."他的瞳孔又开始扩散，"但我做不到...对你..."

世界在程默脚下倾斜。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完整的图案——程墨前期的监视与控制，那个充满绝望的吻，剪报上"这次必须成功"的字迹。不是要杀他，而是抵抗药物本能不杀他。

"所以如果我今天死了...你就会...?"

"活下来。在你的世界。"程墨露出疲惫的微笑，"但你是对的...有些选择...不能重来..."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痉挛，鲜血从鼻腔涌出。程默慌乱地擦拭，却越擦越多。程墨的皮肤开始呈现诡异的半透明感，仿佛正在溶解在雨中。

"坚持住！"程默将他架起来，"我们去图书馆，就两条街！"

市立图书馆的应急灯在暴雨中像座灯塔。程默踹开侧门时，怀里的程墨已经轻得不像真人。他们在古籍区的角落瘫坐下来，程墨的呼吸变成不规则的抽气。

"听我说..."程墨冰凉的手指贴上程默的脸，"《镜中迷宫》...真正的结局..."

他颤抖着从内袋掏出一个U盘，金属表面刻着两个字母：C&M。程默接过的瞬间，程墨的瞳孔突然完全扩散，虹膜从熟悉的琥珀色变成了程默从未见过的深绿。

"你的眼睛..."

"锚定失效了..."程墨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带着奇怪的腔调，"我们时间不多..."

程默手忙脚乱地找到阅览室的电脑。U盘里只有一个文档：《镜中迷宫》最终章_真实。屏幕的蓝光映在程墨变色的虹膜上，像两颗异星宝石。

「他站在镜子前，终于明白所谓"另一个自己"不过是尚未死透的残影。杀死对方或杀死自己都是徒劳，因为每个选择都同时存在。真正的出口是——」

文档突然乱码。程墨猛地抓住程默的手腕："记住...11月11日不是终点...七岁那年才是分叉点..."

"什么分叉点？"

程墨的皮肤下开始浮现诡异的蓝色光点，像萤火虫在血管中游走："你记得...七岁生日...母亲画的长颈鹿..."

程默当然记得。彩色粉笔在水泥地上勾勒的图案，是他童年最鲜明的记忆之一。

"在我的世界..."程墨的每个词都像是挤出来的，"母亲没拉住我...我从阳台摔下去..."

他艰难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月牙疤痕。程默突然明白——那不是车祸痕迹，是童年坠楼的伤疤。两个世界的分岔点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已发生。

"所以穿越不是意外..."程默的声音发抖，"你在原世界已经..."

程墨的瞳孔开始失焦："药物让我混淆了记忆...我以为自己是来调查谋杀...其实是来..."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窗外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整个阅览室。在雪亮的光中，程默看见程墨的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态，仿佛老式电视的雪花屏。

"U盘密码..."程墨的声带像是损坏的录音带，"我们的生日...倒序..."

他的身体突然前倾，额头抵住程默的。那种触感不像人类的皮肤，更像某种带电的雾气。程默在极近的距离看到程墨的虹膜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幻颜色——琥珀、深绿、灰蓝——如同不同世界的灵魂在争夺这具躯体。

"帮我写完它..."程墨的气息拂过程默的嘴唇，"你才是我写过的...唯一真实..."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程默徒劳地抓向那些开始消散的蓝色光点。就在接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冲击穿过全身——程默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七岁生日，母亲惊叫着抓住翻出栏杆的小程默；同一时刻，另一个小程墨从三楼坠落，血泊中手里紧握粉笔；

十九岁大学宿舍，程默撕掉《雨夜出租车》手稿；同一时刻，程墨将同样的稿子投给文学杂志；

三年前天台边缘，程默接起母亲的电话；同一时刻，程墨吞下十二片安眠药...

所有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奇异的场景：两个婴儿并排躺在育婴箱里，一个护士的胸牌上写着"量子重生研究所"。

程默大口喘息着回到现实。程墨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化，像幅正在被擦除的素描。电脑屏幕上的文档自动跳转到新页面，光标闪烁着等待输入。

程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突然明白了《镜中迷宫》真正的结局。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

「真正的出口是接纳所有可能的自己。当主角拥抱镜中影像时，他们并没有合二为一，而是成为了彼此镜中的风景。因为灵魂像光一样，既是粒子也是波——」

程墨的指尖在完全消散前碰到了键盘。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开始自动续写，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两个意识在共同创作：

「——既在此处，也在彼方。当你阅读这些文字时，记住没有哪个选择更正确，只有不同光谱下的折射。我活过的每个版本都是真实的，正如你放弃的每个可能都仍在某处继续生长。」

程默的手与那团逐渐消散的蓝光同时落在回车键上。整栋图书馆的灯光突然全亮，又瞬间熄灭。在最后的手电光中，程默看见程墨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但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改变了。

"程墨...？"

坐在他面前的人缓缓抬头。虹膜是程默熟悉的琥珀色，但眼神像是经历过千年时光。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两种声音的混合："锚点...重置了..."

程默的血液结冰。这不是程墨，也不完全是——更像是无数平行版本的融合体。最可怕的是，当他看向电脑屏幕时，发现刚写下的文字正在一个个消失，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怎么回事？"

"时间线...修正..."程墨(?)的声音断断续续，"必须...完成循环..."

他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段：

「如果你读到这，我已回到镜中。不要寻找，因为每个清晨你在镜前梳头时，我都会在亿万光年外的某个世界对你微笑。现在合上这本书，去写你自己的故事。——CM」

最后一个字母落下的瞬间，整栋图书馆的电力恢复。刺眼的白光中，程默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椅子上只剩一件空荡荡的衬衫，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表链。

电脑屏幕闪烁两下，弹出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收件人——程默的个人邮箱。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色块。程默独自坐在逐渐明亮的阅览室里，手指抚过衬衫领口——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月牙形的血迹。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的短信：

「检查你的云盘。记住，11月11日不是终点。——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