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虹雪烬 第1章 前篇《童年》流光一:正义联盟

【2012年夏】

2012年的夏天像被太阳烤化的蜡笔，黏糊糊地糊在光华中学的柏油跑道上。林月华蹲在学区房锈红色的铁皮信箱前，钥匙转了三圈才打开——这信箱还是上任老师留下的，里面躺着张2012年版的肯德基优惠券，印着那时还没过气的"谁能代表肯德基"投票广告。

小满踮脚抢过泛黄的纸片，手指头已经灵巧地折出棱角。"这是企鹅十七号。"她举起歪歪扭扭的纸动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它身上印出条纹，像囚服。林月华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们还挤在城中村出租屋里看《爸爸去哪儿》，小满用超市传单折的"森碟"被漏雨打湿时，哭得比电视里田亮女儿还凶。

"妈，企鹅要住冰箱。"小满拉开二手容声冰箱，冷冻层结着厚厚的霜，里面孤零零躺着去年买的思念牌汤圆。她把纸企鹅摆在冰格上，挨着已经褪色的logo。林月华望着冰箱门贴的课程表，突然发现小满折的动物们，恰好凑齐了十二生肖促销贴纸上缺的龙和蛇。

窗外传来凤凰传奇的《自由飞翔》，隔壁数学老师又在用广场舞音箱放老歌。林月华把肯德基优惠券的折痕抚平——这周日的吮指原味鸡买一送一，或许能给小满换回个笑脸。她没注意到，小满正把企鹅十七号的翅膀悄悄塞进冰箱门缝，像在给某个看不见的朋友留门。

夜晚的教师宿舍楼热闹得像煮沸的水。小满趴在走廊栏杆上，铁锈的颗粒蹭在她手肘下，楼下男生们挤在水龙头前，哗啦啦的水声里夹着几句模糊的对话：

“快十点了，宿管要锁门了！”

“等等——我洗面奶呢？”

“谁让你非买那个‘男士专用’的，跟涂牙膏似的。”

小满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有趣。初中生在她眼里是另一种生物，会讨论她听不懂的东西，比如昨晚电视里放的《中国好声音》，或者谁又偷偷带了手机在宿舍看《进击的巨人》。

一个男生突然抬头，瞥见了二楼栏杆上的小满。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刘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魔法士”干脆面，冲她晃了晃。

“小孩，接着！”

小满还没反应过来，那包零食已经“啪”地掉在了楼下的晾衣绳上。男生们笑成一团，随即被宿管的吼声吓得四散奔逃。夜风一吹，干脆面的包装袋轻轻晃动，上面的“海贼王”卡片图案在月光下泛着亮。

小满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初中生好像也没那么了不起。

“你们是新搬过来的吗，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一个看着比她大几岁，比她高一头的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和她一样趴在栏杆上，“嗯，我和我妈妈一起来的”“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看着眼前的这个手里拿着一个形似奇怪的折纸，上面写着企鹅一号，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说。

“林小满”

“易子黎”男孩的声音清脆明亮。

易子黎的校服袖口沾着蓝墨水，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校徽，在月光下泛着哑光的金属色。他歪头看了眼小满手里的纸企鹅，忽然笑了：“你这企鹅怎么像被门夹过似的？”

小满立刻把折纸藏到背后，却听见易子黎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是半块掰断的“绿箭”口香糖，锡箔纸在夜色里闪了闪。

“吃不？刚在小卖部买的，薄荷味。”

林月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正在整理从出租屋搬来的纸箱，其中一个敞开的箱子里露出半本《小学教材全解》，封皮还是2012年版的。

“小禾都长这么高啦？”她笑眯眯地接过话，“你妈妈上次说你在准备数学竞赛？”

“嗯，下个月比。”易子黎把口香糖塞回口袋，突然指着楼下，“快看！”

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几个初三男生正偷偷摸摸用手机放歌，外放的旋律飘上来，是《青春修炼手册》的副歌。小满看见他们围着亮起的屏幕手舞足蹈，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幼稚。”易子黎撇撇嘴，却跟着节奏用鞋尖轻轻点了两下地面。

夜风捎来洗衣粉的香气，混着远处小卖部烤肠机的油腥味。小满忽然发现，易子黎的鞋带上别着个小玩意儿——是当时流行的“指尖陀螺”，在栏杆上投下一圈转动的影子。

"想不想进我的正义联盟？"易子黎突然压低声音，眼睛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狡黠的光。

小满正摆弄着手里的纸企鹅，听到这话，手指不小心把企鹅的翅膀折出了一个歪歪的角。她抬起头，看见易子黎的脸在月光和灯光的交界处忽明忽暗，像极了动画片里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

"什么东西？"她歪着头问，纸企鹅从掌心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两人之间的水泥地上。

易子黎立刻蹲下身，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走廊里随时会跳出校长的眼线。他捡起那只折坏的企鹅，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栏杆的凹槽里，然后凑近小满的耳朵："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所有教师子女十分团结，而吕校长特别邪恶。"

他说"邪恶"这个词时故意拖长了音调，还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小满看着他扭曲的五官，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别笑！这是很严肃的事！"易子黎板起脸，但眼睛里还带着笑意。他直起身，模仿着校长的样子背着手，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快走，别打扰这里的学生学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又粗又沉，把小满吓了一跳。

"还有好几次，"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但表情更加神秘，"我看到他把初三的学生捞出来，让他们集体做俯卧撑！就在操场正中间！"他说着还做了个抓人的动作，手指在空中猛地一握，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小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她想象着一个凶神恶煞的校长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学生拎出来的场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所以我们老大集结了这个学校的所有教师子女，"易子黎挺直腰板，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组成了正义联盟，专门对抗这个邪恶的校长。"他说完期待地看着小满，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是来邀请你的。"

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刚搬来这里，谁也不认识，更别说对抗校长了。她小声嘟囔着："可是我什么也不会也可以加入吗？"

"没事！"易子黎突然拍了下栏杆，金属的震颤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响亮。他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缩了缩脖子，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可以担保你进入。"他拍了拍胸膛，校服下的排骨被拍得咚咚响。

小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她点点头："好，那我加入。"

"那行！"易子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拉过小满的手，在她手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这是临时徽章。明天我们就给你举行欢迎仪式。"他神秘地眨眨眼，"记得带上你的企鹅。"

远处传来脚步声，易子黎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我得走了！记住，午休时单车棚见！"说完就一溜烟跑走了，只留下小满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看着手背上那个蓝色的星星，和栏杆上那只折坏了翅膀的纸企鹅。

"子黎和你说什么了？"林月华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小满正对着手背上的蓝色五角星发呆。

"正义联盟！对抗校长的！"小满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是装进了整个夏夜的星星。

林月华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乖乖，你可不要给我找麻烦啊。"她刚想庆幸女儿这么快就交到了朋友，没想到是这种"危险组织"。晚上她特意把小满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教育："到了新学校要收敛一点，知道吗？"

小满乖巧地点头，手指却在桌下无意识地把餐巾纸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恐龙。林月华看着女儿安静垂下的睫毛，想起一年级老师说过的话："你们家小满啊，平时像只温顺的小兔子，发起狠来比小豹子还吓人。"

第二天午休时分，小满还是偷偷溜去了单车棚。远远地她就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本以为最多两三个人，走近一看——黑压压一片，足足有七八个孩子。最让她惊讶的是，人群里居然站着两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正用粉笔在地上画着什么。

"入盟仪式现在开始！"一个高个子男孩跳到水泥台上宣布。小满认出他就是昨天易子黎提到的"老大"薛铭，他脖子上挂着的口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请展示你的徽章。"

小满迟疑地伸出手，手背上那个被水洗得模糊的蓝色五角星已经有些褪色。薛铭凑近检查时，她闻到他头发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洗发水香气。

"下一项，请展示你的才艺。"薛铭突然提高音量，周围的孩子们都安静下来。

小满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这时易子黎从人群里挤过来，贴着她耳朵小声说："随便展示点拿手的东西就行，上次小夏还表演了转呼啦圈呢。"

"武功。"小满轻声说。

"什么？"薛铭没听清，弯下腰把耳朵凑近。就在这一瞬间，小满的右脚已经像弹簧一样弹起——

"哦——"薛铭的惨叫惊飞了单车棚顶的麻雀。他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裆部。孩子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你！我跟你没完！"薛铭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易子黎赶紧挡在小满前面："算了算了，老大，跟一个8岁的小女孩计较啥呢。"他转头对小满竖起大拇指，"你这招跟谁学的？"

小满眨了眨眼："昨天少儿频道放的《少林小子》。"

“好好好，禾子黎，真是什么人都往这里招啊！？”

“哎，人多力量大嘛”

就这样，在一阵鸡飞狗跳中，小满正式成为了"正义联盟"的一员。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完全没注意到教学楼三楼的窗口，吕校长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群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