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问灵实录 第17章 结契

这样大的事，虽然青雀只是两岁孩儿，丧仪不能大操大办，但毕竟需要晓谕六宫，卢皇后最是妥帖，也请了魏渊这位长公主来。

阖宫拜见，只一见那冯婕妤，魏渊便险些直接站起来。

这张脸太过熟悉，她出现在此处，也太过惊人——

冯窈。

冯窈？！

窈姐姐？！

怎么会是她？！

比起冬福儿的满口胡言，这恐怕才是真正的鬼神之说。

窈姐姐，冯窈，故云州别驾冯庆才之女，于永德元年死于云州狱中，也是魏渊之先兄魏泓的……未婚妻。

魏渊确信自己不会错认，与自己不同，冯窈去世时已经十四岁，面部特征已经长成。

已故之人，竟然出现在了一国之君的后宫之中，在昭公主记忆中，此人亦名冯窈，也是二十二三岁，不过不是云州人，而是凤翔人，其家世平平，不属于世家大族。

她是永德五年进宫，进宫也进得平平无奇，就是那年秀女大选，说来现在宫中曾经生育过的杨贤妃杨宝月、刘昭仪刘美儿都是那一年被选进来的。

说昭公主从未见过这位冯婕妤，倒也不是，可冯婕妤毕竟品阶低下，宫宴中相见，相隔甚远，总也看不真切。

而冯婕妤不知是性子淡泊还是羞怯，虽然知道永德帝信重长姊，可从来也不着意巴结。

想到这儿，窈姐姐却不是个安静的性格，要不然，也不至于能同那时的魏渊——家中的混世魔王如此相熟。

除了长相、姓名、年纪，从其他方面看，这不会是同一个人，可是看一个人，怎么能除去这些？

魏渊越看冯婕妤，越觉得面容像窈姐姐，几乎等不得听卢皇后多话，只希望能直面冯婕妤探探虚实，可是堂堂国母面前，即便是长公主也由不得这么毛躁。

好不容易捱到说完青雀的事，魏渊正欲起身，却听得卢皇后再度开口，还是又坐稳了。

先是一番长篇大套，魏渊耐着性子听下去，目光扫过卢皇后，最近多事之秋，她看着面容疲惫，肩膀单薄，几乎要被厚厚的冬衣压垮。

还是个小姑娘，魏渊看着她，卢皇后卢照慧还是当年昭公主做主为永德帝聘回来的，先帝去得突然，姐弟俩支撑朝政已是勉力，后宫已经无暇约束，只得匆匆从世家中选了一名贵女，添作皇后。

很可惜，将近八年过去了，卢皇后仍未讨得永德帝的欢心，在这后宫之中过得不好不坏，平日像个影子。

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这些年，卢皇后亦是辛苦。

“……近日宫中多有风言风语，尔等勿听勿信，不得传谣！”卢皇后严厉下令。

宫眷们竟然胆大至此，还是看着魏渊，才齐齐道“是”。

卢皇后并不计较，或者说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了计较的心力，。

但求知会到了，如果永德帝问起，能有个说辞就好。

所谓的风言风语，魏渊这些日子也听了满耳朵，宫里的男人女人聚在一起无聊，就爱说些闲话，传来传去，说得还有鼻子有眼。

那风言风语大致有两种。

一种是阴谋论，有人说是宫中有妃嫔指使下人杀死大皇子，为的是一争太子之位。这话直指宫中目前唯一有孕的妃嫔蒋昭容，更是暗指与蒋昭容一向交好的皇后！

永德帝早把嚼这种舌根的推出去斩了，虽然卢皇后不得圣心，蒋昭容也不过尔尔，可是说这些还是活腻了。

另一种是鬼神说，那夜冬福儿在天牢中说的那些疯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闹得人心惶惶，这几天好些人说夜里撞见鬼了，或者被鬼附身了，都是胡说，可是这样的疯话竟然屡禁不止。

魏渊直觉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且宫中鬼神说的推手必然在血影案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至于这人是谁，就要靠那些大人们去查了。

魏渊什么也帮不了，只是匆匆吩咐卢皇后身边的女官规劝她务必保重，便匆匆去追冯婕妤——从今天一早来此，她满心满眼装得都是窈姐姐。

而在起身瞬间，魏渊脑海中突然闪过云归妄的脸，第一次真切理解了他的心情——原来这种“似是故人”的感受，会让人这般难熬。

-

“冯婕妤。”行至御花园，魏渊终于追上，叫住她。

冯婕妤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恭谨谨行礼：“长公主殿下。”

魏渊眼神直勾勾的，看得冯婕妤撇过脸去，低眉顺眼的，果真如昭公主记忆中一般。

“长公主殿下……有事么？”冯婕妤声音很小，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此刻有意为之。

满月早得了魏渊示意，把冯婕妤的随侍支走，自己也走得远远的去，只是伸长了脖子，殷殷切切看着这边。

魏渊早就想好了理由：“早先便说，待孤身子好些，就想出京云游一番，听闻冯婕妤家乡风物有趣，孤便厚着脸皮，前来打探打探，冯婕妤不会介意吧？”

“怎会？”冯婕妤温婉一笑：“长公主殿下但问无妨。”

“孤听说，云州官家子弟有摘苹果花赠予心上人的习俗，听着倒是有意思，不知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

魏渊笑意不改，一瞬不瞬地盯着冯婕妤，冯窈。

苹果花卑微，上不得什么台面，色白而香淡，也不算多么美丽，就连民间男子女子给心上人献花，也不至于选这一种。

这样说，只是因为，苹果花是兄长魏泓与窈姐姐的定情之花，也是机缘巧合，而且知道此事的，魏渊敢说，当时也只有魏泓、冯窈，二人的随侍，以及魏渊这个调皮的小妹妹。

如果此冯窈乃彼冯窈，听见这一句，应当有所反应，在魏渊的预料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冯窈认为当年的小妹妹魏渊或仍存活于世的随侍找到了长公主，或者被长公主找到，才使长公主问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冯窈可能会担忧，可能会紧张，可能会激动……哪怕只是一丁点微小的表情，魏渊都自认能够辨出。

可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冯婕妤展现出了恍若天真的无知，秀气的鼻子轻轻皱起来：“什么？苹果还会开花？”

好像只是下意识的一句反问，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告罪道：“恕妾无礼，而且，殿下怕是记错了，妾是凤翔人士，从未去过云州。”

这是最无辜的回答，但也是最周到的回答。魏渊倒一时间真有些拿不准，这个冯婕妤究竟是不是窈姐姐，又究竟是不是知情者。

又试探了好几轮，均被冯婕妤一一抵挡回来，冯婕妤的回答无一疑点，可魏渊的疑心却越来越重。

这感觉真是抓心挠肺，让人心里既发痒，又发疼，有一种烧心似的难受，肚子里有什么虫豸要涌出来似的，又像在食道里爬。

可是再怎么急切，也没有办法，多说多错，圈子绕来绕去，冯婕妤没有露出什么来，魏渊自己倒是快要露馅了，最后只得满含不甘地把冯婕妤送走。

-

回到别春殿，魏渊还是有些气苦，出师未捷，任谁也不会高兴。

不过魏渊在宫中来去自由，未来再见冯婕妤的机会还多得是，倒也不急于一时。

昭公主平生素爱研究棋谱残局，常常在窗边一思索便是一个时辰，这倒便宜了魏渊神游天外——谁也不会觉得昭公主沉闷不言有甚怪异之处。

正想着下次见到冯婕妤，该说些什么，又想着等崔檀忙完手里的事，恐怕还要再想个理由让他帮忙查查这位凤翔冯窈的事，满月忽然叩门进来。

“殿下。”满月呈上一封书信：“府中云郎君有事要奏。”

魏渊有些意外，周靖没有传信来，可见府里好好的，这几日她又格外恩准云归妄随周靖审问那二人，他还有什么不顺意，要在这个时候上奏？

信里先是拽了几句酸文，看得魏渊一阵恶寒，魏渊虽然写得一笔好字，可也当真不算雅好诗书。

就见此人足足铺垫了一页信纸，才在第二页询问是否需要他进宫护卫，魏渊暗自好笑，这时候倒真觉得云归妄这个人有些疯魔了。

贴身守护，总不能是看在她这个姓魏的的面子上，恐怕他是想那云小红了。

她曾经问过云归妄小妹的闺名，云归妄答得无奈：“叫小红。”

“官名呢？”魏渊问。

云归妄却摇摇头，不肯再告诉她了。

“嘱咐他在靖伯手下勤谨当差，皇宫大内多有拘束，孤只担心他游侠之身，多有不便。”魏渊读过信，不曾亲笔回信，只是笑着嘱咐满月传话。

对云归妄的提议，魏渊其实十分心动，可她还没忘记永德帝待那些江湖人士的态度——笑话，皇宫大内，能是好来得的吗？

来了，万一做了错事，叫让砍瓜切菜一般杀了，又算谁的？

至于亲笔回信，魏渊想想还是算了，昭公主不会用左手写字，魏渊现下右臂还没好，如果写信，反倒有些穿帮。

何况，魏渊左手写字虽然风骨奇绝，可是她并不会用左手摹写别人的字迹，如果要模仿别人，还是要用右手来写。

满月就这样安排了信使传口信回去，天寒寂寞，魏渊亦不想冷着，梳洗过便钻进了被窝。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收到了云归妄的信，魏渊做了一个怪梦，梦里她还是鬼王，正是她困居路山，时不时去地府闹事的时候。

有一天有个人上山来，这人掘坟似的在山上挖，一抬头，竟然长了一张云归妄的脸。

真是个可笑的梦，事实上，人鬼殊途，哪怕强势如魏渊，在路山时期，也看不清来往活人的面容。

梦做到尾声，人也差不多醒了，天将明，魏渊其实还想再赖一会儿，可是一声惊叫，划破了别春殿的寂静——

“有鬼……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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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鬼神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