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达笑了一下,“奉义客气!我此番非敬你名爵,实与公子相投。来,喝酒!”
贺桓听罢心中只觉舒畅,他点点头,将一杯酒全部饮尽。
邓达给他斟了杯酒,轻声询问道:“听闻京都郑氏兄弟伺机谋反刺杀陛下,被马太尉暗中发现这才阻止了一场事故,可是真事?”
贺桓毫不在乎,眼睛在台上少女的身姿上粘着撕不下来。“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
邓达“啊”了一声,笑道:“如此,我倒是要恭喜使君和公子了。”
“为何?”这回反倒换成贺桓有些疑惑了。他抽空瞅了邓达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
“马太尉与使君曾经结为兄弟,如今太尉受封大将军一职,掌管朝中大小事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将使君这个义弟忘记呢?恐怕封赏文书不日即到,是以恭喜使君和公子。”
贺桓细细琢磨一番,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他大笑道:“如若为真,到时我自备厚礼,送与典农兄以表感谢。”
“多谢公子……”
邓达见贺桓酒杯饮尽,又主动给他斟了一杯酒,“子正,今日除却饮酒作赋我实还有一事想要询问……只是不知方不方便?”
贺桓新得了一个美人,心情甚美,“你我相交,如同知己,有话直说便是。”
邓达点头道:“贺使君新进明州,恐怕对明州许多事情尚不了解,就说那流民之事……虽纳了许多精壮势力,可饿死屠杀者更多……实实不可取,如此以往,恐怕民怨生起……还望公子能够在使君耳边提上两句,望使君仔细思虑……”
“啊,这件事情啊……”贺桓眉头拧起,“自古以来,流民皆是祸国乱城的最大变数,动国根本。城中虽有粮草,可长此以往,亦非长久之计。编收精壮之士已是极限,如何还能将老弱妇孺纳进城中耗费粮草呢?”
邓达越听脸色愈沉,刚想说话却被一旁典学从事赵穆赵子君夺了去。他还勉强维持着面子上的平静,轻笑道:“此话差矣,自古民为邦本,存人即存地,失人则失地,如今简单将百姓分为有用和无用岂不是违背了传统?恐生祸端啊……”
阮单继续道:“古时王符曾道:‘州郡视流民如垢痂,或欲洗而除之,或欲刮而用之,岂知痂下乃新肌乎?’如今我等洗而除之,虽可解阵痛,可痂伤何时能够痊愈?”
贺桓“砰”一声将酒杯放下,不耐道:“公所说我等如何不知,只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邓达看到贺桓不耐,连忙上前圆场,笑道:“今日乃酒宴,不便闲谈,闲谈……子正莫要放在心上……”
听到了邓达安慰,贺桓才恢复如常。只是这酒宴也实在喝不下去了,他只能带着新得的美人,甩袖告辞而去。
邓达一行人望着贺桓远去的背影,阮单也将手中酒杯一掷,生气道:“不过一虚名之辈,仗着女子起家,岂敢如此无状!”
赵穆道:“贺忠贺桓初到明州,便如此残暴虐民,我等如之奈何?”说罢他长叹了一口气。
邓达下颌绷紧,没有说话。
贺桓刚入府宅,便被贴身小厮慌张拦住,说贺忠在书房等他。
贺桓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连忙问道:“父亲可有说找我何事?”
“不知啊公子,但看起来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公子小心为上!”
“不高兴?”贺桓有些疑惑。
两人正慌张时,府中监奴鲁实已经走到了近处,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人,恭敬道:“公子,府君等您许久了。”
贺桓和小厮对视一眼,只能垂首跟着进了贺忠的书房。
贺桓看去,贺忠正坐在桌案旁支着胳膊休憩。听到动静,贺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冷声道:“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贺桓笑着解释道:“父亲,邓德泽邀请儿子前去饮酒赋诗,喝得多了些,是以……”
贺忠有些疑惑,“邓德泽,他何时与你那么要好了?”
“先前宴中谈过几首诗,颇有同感……”
贺忠冷哼一声,“他是原明州牧左爽的侄子,如今你我占了左爽的位子,他岂能甘心与你交好?你也不想想!往后还是少与他们来往……”
“是。”贺桓乖乖答应了。
“还有,饮酒赋诗,那女子又是何人?我向来不愿过问你内宅之事,只是你记住,往后你必然是要重新娶一门大户女子作为正妻扶持家业的,风流也需有个底线……”
“这……”贺桓看了站在一旁充当隐形人的鲁实,只能无奈下跪道:“父亲,孩儿知错。”
贺忠也只是提一嘴,见对方答应也就没多说什么。他自认他儿子没什么优点,风流有才算一个,听话算第二个。总体而言还是令人放心的。
贺桓见贺忠没有责怪他,瞬间安心了。他看到桌案上的信件,仿佛是朝中的样式,他想到了白日里邓达说得那话,欣喜道:“父亲,是京都来封赏了吗?”
贺忠瞅了他一眼,将两封信扔到地上,“何以得知是封赏,而不是贬黜?”
“啊?”贺桓品出了父亲口中的意味,有些吃惊,连忙将信件打开,发现是京都探子来报,马英持掌朝政后,接连封赏朝中徐云、李仆、咸荣等众人,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另一封信则是马英传来削减贺忠军队数量的诏书。命他即日起将军队数量从五千人减至一千人以下常驻军马,边疆可多保留五百骑兵防御外敌。
贺桓怒道:“父亲,马英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是刚上位,就想将我们撇到一边了吗?!”
贺忠冷笑道:“这并非是针对你我,各州郡应该都收到了这个诏令。不过是他害怕了,他害怕别人也学着他的方式上位,所以要率先削弱其他人……”
“父亲,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按他说得削减军队吗?那可都是我们的亲兵!”贺桓有些焦急。
“急什么?古人云,‘每临大事需有静气’,你如此急躁如何能想出好法子呀?”
“是,父亲,孩儿急躁了。”
见贺桓认错,贺忠才点头继续道:“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这流民之乱,尚未平息,如今裁军,区区驻军岂能压制的住流民叛变?不过数日,恐怕又要发诏书回来求着你我重新招军了。”
贺桓眼前一亮,“父亲的意思是……”
“你即日起暗中解散老弱士兵,然后暗中收招精壮百姓起事,待我上奏朝廷收兵镇乱,到那时,可以名正言顺的摆脱裁兵之诏。”
贺桓思索道:“不仅如此,恐怕没有裁军,还可以扩兵哪!”
贺忠点头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定要暗中行事,莫要让他人发现……”
“孩儿知道。”
粉色的木槿巷子中,草屋林立。木槿花瓣在空中飞扬,时不时有各色衣衫的小贩出入。一道铃声响过,几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斗笠,领着马的年轻人从巷子经过。
“就是在这儿。”行过半晌,其中一人指着一处偏僻的角落道。
身后两人并立,一人扶着对方,另一人轻掀斗笠,露出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一眼望去如冬日微微化开的坚冰,可惜有些沟壑,透出几分疲惫,不过只是增添了几分忧郁,并未减色分毫。分明是逃亡数天的秦兆玉等人。
秦兆玉点头,问海主动上前敲门。
三声闷响后,屋内很快传来了女声回应,“哎,是谁呀?”
“嘎吱”一声,木门打开,透出一张温和少女面庞。她穿着一袭浅黄色粗裙,头发简单挽着,比刚开始见面时沧桑了不知道多少倍,却又好像褪去了几分天真,增添了几分成熟。
苍慈原本谨慎着,仅打开一丝狭小的缝隙向外望。问海取下草帽,英气的五官瞬间展开,锋利地刺向她的眼。
秦兆玉也将草帽取下,熟悉的俊秀面容出现,苍慈呆了一瞬,很快将尖叫抑在心底。她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快!快进来!”
秦兆玉环视了眼身后,然后被伴书扶着疾步向院内走去。再次“嘎吱”一声,门扇关住了所有窥伺。
秦兆玉环视了一圈,这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宅子,院子一处立着一个水井,水井旁放着一个木盆,盆里放着些衣衫。很明显,苍慈方才便是在这里洗衣服。
“你们可算来了!”
秦兆玉点点头,还未说话,身旁江文山笑着凑上前来,主动开口道:“姑娘,马槽在哪里?”
“啊,在那边。”苍慈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谢河看出了江文山的心思,笑着拍了拍他,将他拉走了。
苍慈没放在心上,继续看向秦兆玉,对方好似有了些改变,身上的寒气好像更重了,但她又无法具体指出是哪里发生了变化。苍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搓搓裙摆无措地站在一旁。
“辛苦苍姑娘了,其他人都在何处?”秦兆玉两人向屋内走去。
“啊,他们有的去卖东西去了,有的去城里探查消息去了,看这天色,估计快回来了。”苍慈反应过来,忙给秦兆玉倒了杯水。
“卖东西?”秦兆玉微微疑惑,一道黑影忽地冲了过来,秦兆玉向门口望去,发现一道黑影正立在那里——是姜枝。她怀中抱着一只老母鸡,应该是来找苍慈的。
老母鸡“砰”一声被人扔在地上,痛得母鸡“咯咯”大叫,可却丝毫没有人理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