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静了几息,季湘确定楚栎听到了。可话出口那瞬楚栎脑中紧绷的线就彻底断了,他只觉季晴菀死去的面孔在季湘的脸上不断扩大,破裂。最后化作了何孑张狂的笑。
他似在嘲笑他。
楚栎怒火中烧,他双眸充血,恨意汹涌,杀意再起,面目狰狞的将季湘一下下的往缸上撞。季湘被撞得发懵,她意识渐渐模糊,不明白为什么楚栎为何要致她于死地。
她右臂无力的坠了下来,一枚玉戒从她的臂袖内滚落。
“三殿下!三殿下您没事吧!快来人!快来人啊!传太医!太医——”帐外的尖叫声终是拉回了楚栎的意识。他蹙眉侧身往帐外看了一眼,脚下倏然踩到一物。他回眸挪开脚便看见了那枚玉戒。
楚栎松开季湘弯腰将玉戒捡起,他捏在指尖审视两眼一把攥在掌心。
何孑!
他咬牙切齿。
季湘得以喘气,她狼狈地伸手摸向脑后,湿腻感伴着一抹血腥味落入季湘掌心。她愤怒地推开楚栎便要往帐外奔。哪知楚栎快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季湘痛苦不堪,她反握住楚栎的手往后退。
她口中不断发问,“为何?阿兄,为何……”
“为何?”楚栎嗤笑,他将季湘推在地上,半蹲而下捏住她的脖颈,“区区佞臣之后亦敢肖想与本殿下扯上瓜葛?我不是你阿兄,你不配叫我阿兄!你给本殿下听清楚,你是佞臣之后!你爹叫何孑,是佞臣何牧长子,是他们害死了阿娘!他们该死!你亦该死!”
“不,不是的,不是的!你骗我!”季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双眸颤栗,不断摇头。“阿兄……”
她话未落便叫楚栎一击掌风扇来,他厉声道,“本殿下说了!你不配唤我阿兄!”
楚栎将掌心的玉戒滚至指尖,继而抓起季湘左手将戒子套在了她的小拇指上,他紧紧捏住她的小拇指,“你可知这枚玉戒的来历?”
他贴近季湘耳畔轻喃,“这是何孑,是你爹,是何氏家物!”他掌心用力掰折季湘的小拇指。戒子叮叮当当的滚远,哀嚎声贯穿楚栎双耳。他恶狠狠地捂住了季湘的口鼻,意欲将她活活捂死。
帐帘外凑近一宫人,他俯身请示,“大殿下,大殿下您在吗?”他梗了梗脖子不敢掀帘,“殿下令奴才来寻大殿下,大殿下若是在里头便知会奴才一声。”
楚栎眼底杀意淡去,他对季湘轻声耳语,“嘘嘘嘘,放心放心,我不会让你这般轻易死去的,你要痛苦的活着,永远铭记华平县之灾是因你而起,铭记是你的到来害死了梅姨与那些孩子的至亲。记住了。”
季湘剧烈喘息,浑身发抖。楚栎满意地丢开她起身扫了扫衣摆。宫人犹豫两息一咬牙撩起帐帘,迎面对上迈步而出的楚栎。
宫人颤巍巍地匍匐在地,“大、大殿下。”他好奇地抬眸往帐帘的方向打量。
楚栎侧身扫了他一眼,他忙垂眸不敢再看。
二人走远。
帐内静了几息,而后一个黑影蹿出。乌云遮月,季湘孤身立于树旁,她倚靠在树上,咯吱一声,小指的疼痛感再次贯穿全身,她跪伏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泪水混合着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紧咬下唇,血腥味在她唇齿间蔓延。
她颤抖地扶着树干站起,哪知小腿一软,整个人再次朝地上扑去。季湘无声地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她紧攥泥沙,直到慢慢恢复些体力她方再次起身。
她满脸污垢,脑后的血已凝固,左手不断发抖。她翻身上马,右手紧攥马缰。再回到药王谷已是翌日深夜,她拖着残败的身子敲着吟烟的房门。
屋内烛灯燃起,吟烟披上外衣疾步拉开门,她尚未看清屋外人面貌眼前便是一黑。吟烟忙伸手揽住季湘。“湘儿!你,你何时回来的?”
血!
“你受伤了。”吟烟双眸一红,她将季湘扶上榻,“湘儿你等着,我去寻师娘!”
“烟儿……”季湘一把拽住她,“莫要去寻师娘,我受伤之事除了烟儿你之外莫要再有第二人知晓。”她疲惫地往榻木上倒去,“你不必担心,我无碍,皆是是皮外伤。”
“可……”
季湘握紧了她的手腕,态度坚决。吟烟抹去脸上泪珠坐在榻边,“湘儿,你与我说实话,这伤究竟是如何来的?又是何人所为?你怎么出谷一趟便成了这般?”
季湘阴郁垂眸,“烟儿,此事,你莫要问了,便当我求你的。”
关于昨夜的一切她都不想再回忆。不论是楚景宁的身份亦或是她自己的身世都已将季湘压得喘不过气。经此一程她身心俱疲,回来的这一路上她无时无刻不再祈求这一切仅是一场噩梦。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回到药王谷噩梦就会醒。只要回到药王谷她就依旧还是季湘,依旧与仇姐姐、烟儿她们一般是师傅师娘的徒儿,不是什么佞臣之后。只要回到药王谷卫江离就依旧还是那卫大人,不是什么长公主。
泪水从季湘眼角滑落。当疼痛再次袭来,现实愈发清晰。若说此前楚景宁对她的好皆是因季晴菀,因她是她的皇侄女。那么今此之后,知晓一切的季湘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再去贪求楚景宁的好?
楚栎说得没错,她本就不配。
冬去春来,今岁的雪格外的大,郢都城内一片白雪皑皑。积雪的宫道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喜庆的红灯笼挂满了宫墙,一席官袍打扮的楚景宁手握纸伞快步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赶。殿内正批阅奏折的楚弘闻及内监通禀本还纳闷,直到看见来人他方撂下奏折起身。
他将殿内宫人挥退,“皇姐怎地今日这身打扮便入宫了?”他一怔,忙追问,“可是湘儿出了何事?”
楚景宁面露忧色,“本宫昨夜收到谷主传信,信上说湘儿这段时日操起武来没日没夜的,与人切磋亦跟不要命似的,每日身上皆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谷主与夫人想方设法亦未能问出个缘由,唯恐湘儿这般会走火入魔。本宫着实放心不下,此来便是特向陛下请辞。”
楚弘忧心忡忡,“是朕对不起湘儿,亦对不起她娘,朕让湘儿受苦了。可何氏不除,朕又怎敢轻易让湘儿回到朕身边!”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攥住楚景宁小臂,“湘儿之事便有劳皇姐了,皇姐但去,何氏那处朕会想法子周旋的。”
事不宜迟,楚景宁颔首告辞。
大雪漫天,一滩醒目的红在敬事房宫墙外渐自扩大,楚景宁举伞止步于此,她俯视那倒地的小内监。后者双眸青肿,他颤巍巍地伸手揪住楚景宁的衣摆,“求、求大人救救、救救奴才……”
骏马奔腾。
药王谷内,季湘孤坐于小舟之上,她眸光黯淡,鼻尖红红,四肢早已没了知觉,她似感觉不到寒意。水波荡漾,小舟下沉,一件缊袍从后落在了季湘肩头。
季湘拉下缊袍喃喃开口,“多谢师傅,湘儿不冷。”她不知是在与谁赌气,非得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师傅莫要管我,湘儿想一人静静,过会儿便会回去。”
楚景宁秀眉蹙得愈发紧了,“你不要你师傅管,那我可能管你?”她捡起缊袍将季湘紧紧包住,这方看清她面上大大小小惨目忍睹的淤青,她心中一阵揪疼。
“卫江离?”季湘有片刻的失神,她目光灼灼地望向她,“我定又是在做梦了。”她垂下脑袋,嘴角扬起苦涩的笑。
“湘儿,这不是梦。”楚景宁将她小脸捧起,她心疼地触摸那淤青,“可疼?”
疼痛感早已将季湘麻木,她摇着头确定这不是梦,她双眸坠泪欠身拥住楚景宁无声啜泣。
“卫江离,你怎么会在这里!”季湘像是突然惊醒般松开楚景宁往后缩了缩。她心中不断重复着: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楚栎!他是不是告诉她了?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季湘双目圆睁,恐慌快要将她吞噬。她只觉自己无颜面对楚景宁,她起身要跑,似乎只有逃离方能终止这无尽的痛苦。
楚景宁快步拥住她,季湘几番挣扎,“卫江离,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楚景宁抱得更紧,季湘挣脱不开。滚烫的泪落在了季湘的脖颈,她双眸一颤再不敢动,她泣不成声,紧咬唇瓣,“卫江离你不要哭,我不跑不跑了便是,你不要哭。”
是她错的,这一切皆是她的错。
楚景宁无声摇头。暖意渐渐将季湘包裹,这个怀抱她贪念了多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又怎会舍得逃开。就一次,就这一次,就这最后一次。季湘在心里给自己寻着借口。
寒风拂过,小舟轻晃。
“湘儿,你可有事想问我?”
楚景宁心中忐忑,季湘的反应似乎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测。她此来一路都在思考秋猎那时暗卫带来的口信,以及那扮作卫江离之人提及到的行为怪异的宫女。她还未确定那夜闯入营地的是季湘,只是下意识的将季湘这段时日的反常与此事相联系。
除此之外她怎么都想不到还会是何缘故。
她想知道季湘是否已知晓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