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而来,季湘收回思绪回头。来人是一身劲装打扮的梓荗与仇翎,二人止步季湘身前。
梓荗开门见山,“湘儿,阿詹那处有消息了,皇帝的兵马已至颍州。”
皇帝今岁秋猎设在颍州,这是数月前他们在群芳阁从两个花鸟使口中所得的消息。自何如萱登上后位,这原本奉命为皇帝采选民女的花鸟使便渐渐形同虚设。他们乐于欣赏美人,其中亦不乏过目不忘者。
亏得这两人方让季湘确定了季晴菀的身份。
季湘严阵以待,“事不宜迟,我这便上路。”
仇翎拉住了她,“湘儿,此事过于凶险,我与你同去。”
季湘摇头,“人多眼杂,我去方是最宜。仇姐姐,梓大哥,你们放心,我去去便回,时下还不是贸然行动之时,皇帝此行定带了不少御卫,我自亦不会傻到去刺杀何牧。”
仇翎仍觉不妥,她还欲再劝,季湘却已是拉下她的手,“师傅师娘那处还劳仇姐姐与梓大哥与我遮掩。”
梓荗握住仇翎肩头。二人皆明白季湘下定决心之事素来难以改变,此事自季湘从花鸟使口中得知那日起便像一根刺般扎在她心中,她没有一日不再谋划着这一日。若不走上这一趟,让她亲自去看看那曾被她唤作爹爹与阿兄的二人,她如何皆是不愿善罢甘休的。
仇翎攥了攥拳,“湘儿,你此去千万谨慎。”
季湘反握住她的手重重点头,“我会的仇姐姐。”
秋风瑟瑟,季湘快马加鞭奔了一日一夜方抵达围猎之地。
是夜,月明星稀,藏于枝头的季湘眺望着林中星星点点的篝火。换班的御卫握着长枪而来,他拍拍早已站得有些发困的御卫,“到点了,两个时辰后你再回来。”他眸光如鹰般着巡视着周遭。
季湘蹲在枝头许久,双腿早已发麻,她本指望能趁夜色摸进去的,哪知今夜天公不作美,明月高悬,让她无丝毫机会可乘。她好不容易挨到那御卫开始昏昏欲睡,没曾想还未动作,这换班的便赶来了。
一只猫头鹰扑扇着翅膀落于枝头,与季湘近在咫尺。
树枝晃动,季湘小腿无力,她一脚踏空踢断了一节树枝。她双眸颤栗伸手去抓,鬓角的汗珠顺着脖颈滑下。几片树叶飘落,断木声吸引了驻守的御卫,他们对视一眼,一人紧握长枪逼近。
季湘攥紧树枝屏气凝神。
脚步声愈发接近,御卫立于树下,树叶稀疏,季湘灵机一动握着树枝去扫那猫头鹰。猫头鹰受惊,嘶叫一声展翅飞走。御卫举起的长枪收了回来,他唏嘘不已。
季湘松了一口气。
营帐中急匆匆奔来一个小内监,他夹紧双腿,迈步的动作格外怪异。
众御卫闻声握紧长枪指向他,一人道,“站住!没有令牌谁人都不许出去!”
那小内监面红耳赤,他原地跳脚,苦苦哀求,“求各位爷行行好,里头奴才们方便的地方被堵得水泄不通,奴才实在憋不住了,若非万不得已亦不敢来叨唠各位爷,求各位爷行行好。”
御卫们会意,他们不吝嘲笑,“这断了根的玩意儿到底是憋不住尿。”
小内监狠狠咬牙,他边赔着笑边从袖中摸出几两碎银一一塞到御卫的手上,“求各位爷给奴才行个方便。”
贪心的御卫抛着掌心的碎银咂舌,“就这点还不够咱爷几个喝壶好的。滚滚滚,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小内监不死心,凄凄唉唉地抱住了那御卫的腿,“求求爷,求求爷了。奴才不走远,去去便回,去去便回,定不会叫各位爷为难。”
“没听见吗!老子叫你滚!”他一脚踹向那小内监,继而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下贱东西,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小内监哀嚎一声倒在地上,他难受地握住□□。
众人笑作了一团,季湘寒眸看着这一切。一股尿骚味倏而扑向众人,为首那人忙叫停,“都莫笑了,你们有没有闻到……”他上前一步朝小内监双腿内侧望去,果不其然已湿了小块。
他嫌弃地将人拉起丢向了外面,一人欲上前阻拦,他瞪道,“行了,适可而止,若是叫他尿在了这处最后还不是我等收拾?若叫污了贵人们的眼,你我皆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想想是这个理,他骂骂咧咧地推了小内监一把,“走远点尿去,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若是误了时辰,我等要你好看!”
小内监忙点头应是。他咬牙切齿地转身跑远,季湘趁机尾随。
过了一阵后,换上小内监衣裳的季湘方匆匆赶回。适才放人那御卫扫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脸,“下回记得机灵些,求人便要拿出些求人的姿态。”
季湘垂着脑袋,“奴才记下了。”她面上易容,倒叫人瞧不出破绽。她佝偻着背压低身子,畏惧地奔向营帐。
直到远离那群御卫她方眸色一变左右巡视着。她快步跟上一个身形与她相差无几的宫女,随着她钻入了一处营帐。烛火摇曳,照着季湘的影子,宫女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内监作势要尖叫,季湘近身握住她的嘴,反手将宫女放倒。
她快速脱下宫女的衣裳换上,继而嫌弃地将小内监的衣裳丢到了角落。她只觉自己时下哪哪都是一股尿骚味。她想着待回去了定要好生洗上三遍。
她借着烛火按着宫女的面容调整好易容物后方出帐。她一路随着宫人混入队伍,不知走到何处,耳边倏而传来一人的声音——
“卫大人!卫大人!”
卫大人?莫不是卫江离!季湘欣喜若狂,她循声看去,视线所及是一个膀大腰粗的官员,那被他唤作“卫大人”的人背对季湘而立。月色朦胧,单凭背影与身形似乎与卫江离相差无几。
“原是王大人,大人有礼。”那人俯身一礼。
王纥应笑道,“嗐!卫大人怎还是这般生分?”
那人笑笑不语,他背手而立,开门见山,“大人寻下官是?”
“本官寻你自是去吃酒的啊!今岁秋猎所获颇丰,陛下欲于今夜大设酒宴犒劳我等,此来其他大臣皆已去了,本官特来将此消息道与卫大人,卫大人与本官同去?”
季湘有些焦急,恐卫江离这一去便再难单独撞上。她清咳了一声。
那人耳力极好,他余光扫去,俯身谢绝王纥应,“劳烦王大人特来寻下官,只是下官眼下尚有些私事,不若大人先行一步,下官稍后便跟上。”
王纥应亦非蛮狠之人,他想了想颔首。
直到他的身影走远,季湘方快步绕出营帐朝那人奔去。那人回眸的瞬间季湘嘴角的笑便僵在了脸上。这人不是卫江离,尽管面容有七分相似,但季湘确定这人不是她要寻的卫江离。
她步子慢了下来,眸光闪烁,两步走近那人拜了一礼后便离开。
那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耸了耸肩朝王纥应追去。
许是朝中同姓卫的大臣吧?季湘如此想着,她垂眸往前走。身前倏而传来一阵高喊,“杏儿!杏儿!”
季湘顿步,她抬眸对上来人视线。来人是个年长些的宫女,她止步,烦躁地瞪着季湘,“你跑哪去了,没听到我叫你吗!也不知应声的。”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她不等季湘说什么便一把拽着她朝另一处营帐奔,“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些过去将宴食端上!若是误了贵人们用膳,你我都得受罚!真是,一会儿不盯着你便跑去偷懒了。若非舅母央我,我才不愿将你带在身旁。尽是会给我寻麻烦!”
季湘抿抿唇不做声。
布膳的营帐三五相接,灯火通明,周遭来来往往的皆是手端食盘疾步而行的宫人。硕大的鹿首由四个内监合力扛于肩上,季湘还未从这喧嚣中回神手上便被那宫女塞来一盘菜食。
她推了季湘一把,“还不快跟上!待会儿记得机灵点,莫要给我惹事。”
季湘点点头钻入队伍。那宫女跟在了她身后。
一行人穿过营帐浩浩荡荡地行向营地中央那最高的营帐。鼓乐声渐大,每近一步季湘握盘的手便收紧一分。前方的宫人转身没了影,季湘慌张的不知该如何,身后的宫女忙低声道,“往左走,走啊!去三殿下那处。”
季湘转步往左,的亏皇帝与一众大人们的视线都被献舞的舞姬们吸引方无人注意她那小失误。她抬眸看了一眼,估摸着楚盈的年岁与打扮将食盘放在了一处案上。小丫头比她要小上两岁,细看模样倒与她有些神似。
楚盈乖巧的端坐在案前,但思绪早不知神游到哪处去了,她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与这热闹的氛围十分格格不入。
季湘的视线穿过舞姬们的身影望向了那坐于高位上的男人,她对楚弘早已无甚印象,再次见及亦好似在对着一个陌生人。她视线偏转,一一扫过太子楚臻与大皇子楚栎,还有一众她叫不上名的大臣。
她未在其中见着何牧的身影,甚至是皇后何如萱。
她秀眉微蹙,心想难道今此秋猎那何氏父女与卫江离皆未随行?鼓乐声截然而至,舞姬退场,众人的视线皆望向了迈步行来的二人。
季湘歪头看去,视线正对上那人耳颈处的红痣,她双眸瞬间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