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难为 第62章 素来命硬

季湘不置可否，康达登此话亦证实了他稽查司一众打一开始便未打算翻案。季湘冷着脸甩袖而去，康达登俯身道，“臣恭送三殿下。来人，护送三殿下回殿。”

日升月落，淅淅沥沥下了半宿的雨终于是在破晓时分停歇下来。季湘依旧整宿未曾好眠，雨声吵得她心烦，天刚放亮她便领了小桂子赶赴停尸房。依昨夜所见，小辉子待王卿卿似格外上心，他咬伤孟平左耳究竟是偶然亦是怀恨已久之举？关于王卿卿的死，他是否知晓些什么？

她时下已无法从小元子或是孟平身上再获取什么有用的线索，可若是嫉恶如仇，与稽查司百般不对付的小辉子或许会成为翻案的突破口。

大雨过后一切都被冲刷，待季湘再迈入停尸房院落时眼前只余“残败”二字。她孤身立于廊下，墙头湿透的乌鸦叫了一声落到了那棵早已被连根拔起的老树树桩上，它叫声凄厉，似在告慰着此间亡灵。

寻来两圈仍旧无果的小桂子穿过院落惊飞了乌鸦停在了季湘身前，他面露难色地俯身禀道，“三殿下，奴才都瞧过了，四下皆未瞧见小辉子的影子。”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此般干等着亦不是法子，季湘只恐小辉子让稽查司再给暗自弄死了去，她疾步朝稽查司而赶，途至半路却逢见几个嘴碎的宫人在议论昨夜之事。她顿步示意小辉子去打听打听，后者闻声凑了过去，不稍会又奔了回来。

“三殿下，不、不好了。”他大口喘气，“在敬事房，小辉子怕是让稽查司给丢到敬事房去了！那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三殿下咱……”他话未说完季湘便略过他朝着敬事房的方向而赶。

晨间的雾气模糊了季湘的身影，待二人紧赶慢赶抵达敬事房时才惊觉是场乌龙，那被带去敬事房的宫人并非小辉子，而是锦阳宫的一名内监。此事亦是季湘后来偶然听唐娇娇提及方知晓的。据闻，昨夜皇帝本欲留宿甘可宫中，怎知这天方黑，消息便传去了锦阳宫，何皇后随即领着宫人赶往惠仁宫，硬是让何太后借了头风的由头差人将皇帝给叫来了惠仁宫。

如此，皇帝留宿甘可宫中的想法不仅落了空，最后在太后的强拆硬凑下亦不得不携了皇后一道回了锦阳宫。只此一夜，鸾凤和鸣之言便传遍了后宫，可真相却是皇帝早早撇下皇后假以批阅奏折之故折返金銮殿。

皇后越想越觉窝火，三更时遂令宫人悄悄将甘可给召至了锦阳宫。皇后意欲恩威并施，正此时逢上了从停尸房赶至锦阳宫回禀除鬼一事细枝末节的康达登。谈话间，一内监不慎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洒在了甘可的手腕间，皇后当即赏了那内监三十大板，后由康达登亲自带人给拖去了敬事房。

此事无意中让夜间当值的宫人瞧见，便传成了这般。

季湘看向那被丢出敬事房后背已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内监胃中便是一阵翻涌，血痕混着砂砾变得污浊，她只觉两眼一黑踉跄地便要倒地。的亏小桂子眼疾手快将人扶住，滚烫的体温让小桂子心下一骇，他急道，“三殿下！”

忧思过重，两夜未眠加之冷雨淋身的后果便少不得染上温病。季湘这一觉睡得极为不踏实，梦中不断闪现的皆是王卿卿惨死之状。她像是透过梦在向季湘鸣冤，离结案之期已不多，季湘心急如焚，可无论她如何想要逃离梦魇都无法轻易睁开眼。

她只觉有双无形的手重重的压在她的眼眸上，迫使她无法抽离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鼻间的药汤味愈发重了，她像是整个人又浸入了苦涩的药汤内，湿哒哒，黏腻腻的让她浑身难受。她蹙眉想要远离这一切，一双略带凉意的手轻柔的落在了她的脸庞，好闻的气味将药味驱散，意识模糊中她似听到了有人轻声地唤着她，她往那人掌心蹭了蹭，想要睁眼看看眼前人，怎奈药效上头，睡意席卷。

她眉宇慢慢舒展，跳跃的梦境不再，她陷入了沉睡。

再次睁眼已是月上枝头，季湘呆呆地望着虚掩的木窗，屋内的烛灯摇曳了两下，季湘吃力的伸手揉了揉脑袋。半趴榻前之人闻声惊醒，她起身探了探季湘的额头而后转身斟来温水。季湘看着她的背影从榻上坐起，那人将茶水送至了她唇前。

“不劳娘娘，季湘自己来便可。”季湘有些难为情地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

安慕青亦未强求，她复坐于榻沿，直待季湘放下茶盏她方关切道，“三殿下可好些了？”

屋内无旁人，季湘遂亦不必顾忌。安慕青在此她是未料到的，她颔首反问，“许是昨夜淋了雨，时下已无甚大碍。娘娘怎会在此？我睡了多久，现下是何时辰了？我是如何回殿的？”

她说罢便掀开被褥下榻，安慕青并未拦她，她起身退到了一旁道，“时下已是巳时末，早些时候小桂子来报，本宫方来此。”

季湘闻言穿鞋的手一顿，她抬眸看向安慕青，“此番倒是劳烦娘娘了。”小桂子不知她真实身份，遇事第一反应便是寻去钟粹宫亦在情理之中。

安慕青垂眸沉默了良久未吱声，季湘起身取来锦衣走近，“夜深露重，季湘这便让小桂子护送娘娘回宫。”她将锦衣披到了安慕青肩后。

“王卿卿尸首已毁，三殿下是还打算查下去吗？”安慕青直视她。

季湘眼睑微颤，她愣了片刻开口，“季湘答应过喜儿她们要查明此事，还王卿卿一个真相，事已至此定然不会轻言放弃。”季湘回视她。

安慕青轻蹙了眉，“可三殿下该知稽查司背后是何人，他们既有意掩盖真相，便早已将一切线索抹去，你若再查下去无异于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你如今重伤未愈，你可想过，若是遇刺之事再来一次你该如何自保？”

“娘娘所言不错，但季湘亦有不得不继续的理由。”季湘后退了一步，“娘娘放心，季湘素来命硬，大事未成前轻易死不了。”她轻扬唇角，岔开话题道，“说及此，季湘近日偶然得知一事，季湘听闻娘娘宫中内监小祥子初入宫时与那福公公似有些交情，此事还望娘娘慎重，娘娘亦莫要忘了季湘尚恭候着娘娘的答复。”

安慕青面上有了片刻的僵硬，她抿唇不语。

季湘俯身一拜转身推门，甫一迈出屋便瞧见了院中立着的小桂子与小祥子。季湘眸色未变，唤了小桂子交代了几句便令其护送着安慕青回宫。待三人离开后她方回屋换上夜行衣，带上事先配制好的三瓶药粉趁着月色赶往了停尸房。

此去一路季湘都在想适才安慕青之话。皇帝令她协助稽查司重查王卿卿一案之事除那日在场的一众人外并无多少人知晓，加之此前因为闹鬼的缘故让皇宫上下人心不安已久，但有稽查司勒令封口，传言方不至于愈演愈烈，而今请道长除鬼自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是这早已一心向佛，素来不问后宫之事，亦在宫中无甚眼线的安慕青对昨夜发生之事似是了如指掌，还悉知这稽查司暗地里授意于何氏。自然，这也不排除是在她昏睡期间由小桂子之口传至她耳中的，又或是小祥子从福公公那处有所耳闻再禀与安慕青的亦不是没可能。

可令季湘生疑的是安慕青口中的“遇刺之事再来一次”。季湘确定，前夜之事除她之外不可能有人知晓，便是连小桂子她都不曾透露，安慕青此话究竟是基于皇帝寿宴遇刺之上亦是前夜针对她的行刺之上而道出的方是关键。

但不论是前者或是后者，以安慕青之力定然不可能是前夜出手救她并清理掉所有痕迹之人。那便只余一个可能，安慕青所知的一切是从那夜之人口中得知……

那么那人又会是谁呢？

思及此，季湘晃了神，她止步停尸房院外，今夜一如那夜般积云遮月，空气中亦充斥着难明的腐味。季湘收回思绪轻推院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尖锐的“咯吱”声。季湘放缓了动作侧身钻入门，她扫视着院中之况，早间所见的杂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明显被清理过的痕迹。

想来该是小辉子。

季湘迈步朝小辉子的屋前行去。按例，掌管停尸房的老内监元德死后此处便由小辉子接手，宫里的看尸人夜里虽要与尸同宿的，但亦不会是在一间屋中。那晚来时季湘未曾留意，时下想起，当时她闯入停尸房时未闻元德与小辉子的动静她便该察觉不对劲的。

夜风拂过，凉意顺着门缝而入，漆黑的屋内一片寂静。季湘只能尽力借着半抹月光朝内摸索，她轻声绕过桌椅，略过摆架，撩起纹帘逼近床榻。榻上鼓鼓，季湘伸手掀开被褥，其内不见一人，只余一堆卷起的衣衫。

季湘指尖微顿，她还未来得及深思，院外便倏然传来人声。她迅疾丢下被褥警惕地贴向木窗侧身聆听院中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