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难为 第31章 小黠大痴

少年满脸傲气，他大手一扬掏起石桌上的一副竹筒，“在下不才，昔日未能得上官大人青睐，听闻季大人曾为上官大人府中门客，想来文采定是在在下之上，此番若是败下阵来，可着实愧对上官大人的偏重。”

竹片的碰撞声从筒内传来，季湘不恼反笑，“如此，那季某还祝王公子稍后莫要事与愿违成为那败下阵来之人。”王广登门上官府求学一事她尚在上官府时便有所耳闻，过程如何她知之不多，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季湘依稀记得彼时上官晖给予其的评价——小黠大痴。

许是少年气性，这对自幼饱读诗书的王广而言打击何其之大可想而知。遂这几年王广明里暗里亦未少在上官兆文的学堂外滋事。上官晖他自是有心无胆，奈何不了，莫说他了，便是连他爹王纥应见着，如今都还得称上一句“上官大人”。

但那好脾性的上官兆文他可不会放过丝毫令其安稳的机会。

王广憋着气，于他而言，季湘与上官兆文无异，这好不容易让他逮到能对局的机会，他自是嘴上不饶人。少年嗤笑，他冷脸将竹筒扣在石桌上，“季大人可需在下讲讲这飞花令的玩法？”

飞花令，季湘也非第一次接触，但各人的玩法的不同。季湘颔首，“王公子赐教。”

王广得意的抬了抬下巴，“玩法很简单，首先便是飞花令的参与者，此点虽不设限，但多以五人或是七人为局。其次，如季大人所见，石桌之上放着两幅竹筒。甲筒，亦是在下手中这筒，用于抽取参与者次序。乙筒则用于选取令字，此筒一般由行令者选取。”

“最后，参与者按次序以抽取的令字吟诗。比如，此局选取的令字为‘花’，那么抽到次序为一者便为行令者，行令者所吟诗句第一字须为‘花’，如‘花近高楼伤心客’。继而由次序为二的对令者接，所吟诗句第二字须为‘花’，如‘落花时节又逢君’。”

“以此类推，直到令字从第七个字回到第一个字之时一轮便是完成。期间，对令者所吟诗句须与行令者所吟诗句格律一致。若遇对令者吟不出诗或是吟错时便为败。”

王广握住桌上酒壶，“败者出局，罚酒一杯，顺位者接之，直到决出胜者。这便是玩法，季大人可听明白了？”

季湘笑着颔首。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王广摩拳擦掌，他环视一圈掀开竹筒，众人兴致高昂的围了上来，七根竹片被依次抽出。季湘抽中的是六号，王广则抽中了一号，也就是此局的行令者。他尤为骄傲，精心选了一圈将第一局的令字定为了“风”。

“风吹柳花满店香。”他说罢望向次序为二者。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万里风波一叶舟。”

“若道春风不解意。”

“夜阑卧听风吹雨。”

吟至此众人皆看向了季湘，她接道，“忽如一夜春风来。”众人满意的点了头，最后一人道，“曲江西岸又春风。”

如此又至王广头上，他似是早有准备，脱口而出道，“黄昏独上海风秋。”

“荷花夜开风露香。”

“何事秋风悲画扇。”

“塞上风云接地阴。”

“风，风……”五号位者顿了许久未能想起，他挫败的俯身作揖，“在下败了。”他举杯饮下杯中酒退出围圈，他退场后原本六号位的季湘便须接上，她道，“北风吹雁雪纷纷。”

“好！”五号位者闻声猛地想起此句，激动的鼓起了掌。

王广咬了咬牙。对诗仍在继续，如此不过三轮场上便只余下季湘与王广二人，局势焦灼，胜负只在二人之间。

季湘道，“两郡风流水石间。”

相比于季湘的风轻云淡，王广额鬓已是爬上密汗，显然愈发吃力了，他沉思许久方道，“春风不度玉门关。”

季湘指尖在石桌上敲了两下。王广话落只觉松了一口气，他拾袖擦去鬓角汗渍道，“季大人若是想不起了便认输吧？在下可看在与季大人这头一局的份上免去季大人这杯罚酒。”

认输自是不可能的。

季湘循声抬眸，她徐徐道，“恐怕要让王公子失望了。”她悠然自得的拾壶斟酒，“风亭立久白须寒。”

随着她的话落，一杯辛酒便被推至了王广臂前。季湘扬唇，“王公子可还要继续？”

王广望着酒水的眸颤了颤，几缕青丝从他的发髻上坠落，倒映在了杯中，只将他在季湘面前衬得愈发黯淡无光。虽不想承认，但他搜遍了记忆怎么想不出还有何诗可对。他此前的傲气在举杯的这一刻荡然无存。

“不愧是季大人！”胜负已分，一直在旁观局的何霜莲马不停蹄地便是一通夸赞。王广闻之心情愈发郁闷。他心有不甘，搁下酒盏激道，“季大人运气不错，但这仅是第一局，三局两胜，季大人可敢应战！”

“王广你耍赖！这飞花令从未皆是一局定胜负的，何来三局两胜！”何霜莲不乐意了，拍了桌子便叉腰直指王广，“败就是败了，你如此玩不起方叫人看不起！”

“你……”王广霎时脸红耳赤。

“我什么我？本姑娘败给你之时可没这般讨价还价的，怎么，时下轮到你败了便是这般吗？”少女刮了刮脸颊，“羞羞。”

周遭的公子小姐们见势啼笑皆非，王广愈发下不来台，他紧攥双拳气得下唇都在抖。

白看了一场好戏的季湘自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她拉住何霜莲笑道，“何姑娘莫要动气，王公子亦稍安勿躁，相逢便是缘，游戏罢了，何须如此介怀？时辰尚早，季某观陛下对那蹴鞠的兴致正浓，左右亦是闲着，王公子若想与季某再对上几局亦非不可。”

何霜莲闻言轻哼了一声端坐回去。

王广有口无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丢了的面子还需他自个儿寻回。既季湘都应下了，他自无反悔的道理。他坚信，第一局只是巧合，是季湘运气好，这一局他定要逆风翻盘扳回一局！

思及此，王广一扫苦色，再次摩拳擦掌、欲欲跃试。

“不过，这只罚酒许是有些无趣。”季湘指尖绕着杯口打转，她别有所谋道，“不知王公子可敢与季某对局大的？”

王广斗志昂然，“来就来，怕你不成？季大人想换何对注？”

季湘唇角噙笑，“那便唤作败者无条件应下胜者一件事如何？”

何霜莲闻言饶有兴致的勾了唇。

王广眸子一转，“成交！”

竹筒摇停，竹片落手。可好巧不巧，这第二局行令者是季湘，王广则成了那顺位第二的对令者。他方重振的旗鼓像是顷刻间消亡，他硬着头皮将乙筒递给了季湘。

季湘噙笑接过，指尖在竹片间拨弄了一圈犹豫不决。正当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先一步好奇循声看去的一姑娘开了口，“是长公主殿下，还有……”

季湘挑选令字的手微顿，她抬眸，耳边顺势滑入那姑娘的后半句，“曲大人。”

暖阳落下，二人并肩映入季湘眼帘。季湘掌心下意识的收缩。飞花令暂停，众人的视线都被叫停蹴鞠的楚弘吸引。皇帝不知说了什么，三人的视线穿过庭院看向了季湘一行，与楚景宁四目相对的那刻季湘只觉身旁公子小姐们的嬉笑声都倏然噤了声。

她今日着了件淡蓝色的常服，三千青丝如瀑垂腰，眉如远山含黛，流盼间如雪中初绽的寒梅，清冷绝尘，却又让人移不开眸。

三人收回了视线，楚景宁颔首不知应了楚弘什么，随后便转身走远。曲广陵则告退楚弘朝着众人的方向迈步而来。季湘悻悻的收回视线，指尖继续漫无目的的拨弄着竹片上的令字。

脚步声愈发近了，停在了亭台下。

季湘搁下竹筒起身。

曲广陵俯身作揖，“季大人。”

“几日未见，曲大人身子可好些了？”季湘噙笑回揖。赈灾事了，曲广陵便是功臣，更莫说归都途中九死一生，皇帝重赏还未至便破例让其卧床静养，无需上赶着来赴这寿宴。

但皇帝体恤臣子是一回事，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臣子恃宠而骄的另一回事了。曲广陵自也不会当真毫无所察。这两日来他虽未多留，但人到底是来了的，依旧是隐没于人堆，季湘近日心思尽在楚盈身上，自也未曾留意。

“劳季大人挂心，下官这身子已是好多了。”

王广对曲广陵其人闻之甚少，他想着该是朝中哪个不起眼的小官。他尚未在朝为官，自也不明那些朝臣间的弯弯绕绕。他耐着性子直到二人打完招呼方插话，“二位大人若是叙完旧可否继续这飞花令？”

季湘噙笑回首，“是季某之过。”她话落再次看向曲广陵，“曲大人可要来上一局？”

“不了，下官才疏学浅，恐扰了诸位兴致，还是当个看客好了。”

“如此，那便依曲大人所言。”季湘未强求，她将碾摸已久的竹片抽出示以众人。

第二局令字为“河”。

季湘率先行令，“河西幕中多故人。”

王广接道，“黄河远上白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