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难为 第20章 逝者已矣

意料之中的，季湘神情复杂。

“说来殿下求药之事亦有段日子了，她那日差人来太医院寻我时我还纳闷呢。”纪清漓坛中酒饮完，见季湘手中那坛还未曾动，遂转眸看去。季湘了然的递去酒，纪清漓掀开酒塞饮下方继续道，“毕竟自你阿娘去后，她便鲜少与我走动。”

“师姐见过我阿娘？”季湘有些错愕。

纪清漓颔首。

季晴菀在时因着师傅师娘关系她亦常登门太子府。那时的楚弘还是太子，西戎贼寇扰熵，边城百姓苦不堪言，楚弘应帝令领兵御敌，楚景宁随军出征。偌大个太子府便只留得季晴菀独守。

那段时日往太子府跑得最勤的当属纪清漓。她眼前好似浮现过往岁月，纪清漓噙了笑，“我至今犹记得你阿娘产你那日太子府内金桂漫天的一幕。”她脸上带醉，阖眸追忆起那桂花的香味。

季湘心中百感交集，她对季晴菀并没有多少记忆，甚至是连她的容貌也仅仅是从师傅师娘藏起的画像中才窥得的一二。她心绪复杂的揉攥着手，“那师姐可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又为何会被梅姨带走？”

纪清漓从记忆中抽离，她睁眸对上季湘，“此事我亦知之甚少，但你阿娘去后不久，太子弘便登位，再之后这后位便落在了何如萱头上，何牧亦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若非楚弘有意提拔刘家势力，让刘劲舟崛起，如今又哪有左右将军之分。

答案不言而喻。

季晴菀去后纪清漓便一门心思的钻研医术，这些年来若非必要她更是极少与人交道。纪清漓伸手拍了拍季湘肩头，“当年太子府之乱后你便下落不明，坊间一直都传楚瑶殿下那日随太子妃去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还能再见到晴菀姐之女。”

坊间流传吗？季想眼睑微动。据她所知，当年太子弘登位后便追封了季晴菀为后，何如萱是第二任皇后。楚弘以皇后之礼下葬季晴菀，顺带给他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连一个正名都无的亡女楚瑶也建了个风光的衣冠冢。

季湘眸光闪烁，“湘儿能有今日还多得梅姨与师傅师娘照拂。”她反握纪清漓手背，“师姐，我阿娘是个怎般的人？”

“你阿娘啊……”纪清漓转眸看向蔚蓝的天，“在我眼中，你阿娘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她嘴角微扬。她同季湘说起了过去，时至今日季湘方知她这名字中的“湘”并非梅寻真所取。那是还在药王谷时，还未遇到楚弘前的季晴菀便想好的名儿。

只是那时的她从未料到自己会有离开药王谷，离开时茗与柳子衿的一日。她也从未料到自己年少时的选择会将她带入一个镀金的囚笼并将余生葬送于此。季湘看向那深宫，只觉身心压抑。

“即使如此，晴菀姐亦未曾后悔过那日踏入太子府。”纪清漓似猜到季湘所想，“她只觉对不起你兄妹二人。”纪清漓垂眸。深宫凶险，若是可以，身为人母的季晴菀又怎会舍得抛下幼子与幼女独去。

“当年你阿爹被至亲算计身陷西戎，求助何氏亦是形势所迫，他是走投无路下方负了你阿娘，你……”纪清漓虽未点名道姓，但季湘明白她话中所指，“亦莫要恨他。”

季湘苦笑，“师姐，难道形势所迫便是他负阿娘的理由吗？师姐，我不明白。”

纪清漓不知如何作答，她只觉唇间酒都呛了喉，她拍了拍季湘肩头，“你阿娘当年孤身在郢都，身边可信之人少之又少，他二人为了保全你遂自一开始便未打算与世人道出你的存在。”她哽噎道，“湘儿，你只需记住，你阿爹与你阿娘为你兄妹二人所做的远比你们所知的要多得多。”

季湘按捺住汹涌的情绪点头，“我不恨他，师姐，我不恨他，仅仅因为他是阿娘甘愿囚身于此的念想。我不恨他，我只恨那将阿娘害死之人，师姐，我会为阿娘雪恨的。”

她咬牙攥拳，眸中已有泪花闪烁。她确实不恨楚弘，这些年的蛰伏让她深知兵权让人拿捏的艰难。莫看何牧如今被削弱成了那左将军。可刘劲舟一日还未归都，这郢都皇宫掌兵之人便一日只能是何牧。

同样，她亦不同情楚弘，如今的他好似得到了一切，但这所谓的皇位又是付出多大代价换来的呢？她只是为阿娘感到不值。季湘时常会想，若是阿娘泉下有知，知道她背井离家，孤注一掷所爱慕之人为了江山、皇位而舍弃他们曾执手一生的誓言，她可会有丝毫的悔恨？

纪清漓叹了一口气，她知她无力相劝。在听闻前朝乍起的翘楚之名那日她便知晓季湘所来为何，她步步为营，爬到如今地位又怎会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劝说得放弃？她只余忧心，忧心有朝一日他兄妹二人亦会走上楚弘的老路，为了那皇位手足相残。

纪清漓想，那该是季晴菀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了。但逝者已矣，她想再多亦是徒劳。

坛中酒再次见底，纪清漓止住话头起身。她惋惜的摇着酒坛，“我若早知你要来，那时便该多埋几坛的，着实未尽兴。”她已许久不曾与人畅谈。她饮得开怀，竟也忘了季湘还未尝过，“我该给你留一口的。”

季湘摇头，“师姐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胜酒力，如此佳酿不该辜负在我这处。时辰不早，湘儿今日叨唠，来日定携礼登门。”

纪清漓笑了笑。二人挥别，纪清漓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出神，季湘似是有所察觉般回头，暖意洒下，四目相对那刻纪清漓好似透过季湘的眸子看向了故人。

“师姐？”

纪清漓摇了摇头挥散酒意收回思绪迈步走近，“深宫凶险，湘儿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先。”季湘颔首应下。

再次告别纪清漓回到季府，季湘前脚方踏入门槛，魏荨后脚便迎了上来，她满脸急色，拉着季湘便说起了今早何牧之人领兵上府一事。

“万幸我与贸大哥昨日未留下什么痕迹。”魏荨仍旧心有余悸，“湘儿，你怎么还这般老神在在的？你都不知道我今早闻见家丁通禀之时心里有多慌。”

“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季湘噎她，“看你下回还敢好奇夜闯皇宫吗？你当宫里那群家伙都是食白饭的？”季湘敲她脑袋，魏荨郁闷的嘟哝了一句。季湘转了话题道，“是了，方留那处如何说？”

魏荨闻言抬眸扫向季湘与贸笠，“你们定想不到那家伙是大皇子的人。”她打量着季湘神情。说是大皇子，其实在场三人皆知，大皇子背后谋臣是丹阳长公主。若说楚景宁对此一无所知似乎有些不大可能。

“除此之外，湘儿，昨夜我与贸大哥入宫之事亦是由方留之口传出……”

贸笠闻声拽了魏荨一下，示意她莫要再说。

方留之话似乎进一步验证了今日太子党登门搜府一事是何人所为。若人赃并获，不论那黑衣人是谁，只要出自她季府，那季湘这谋害太子的罪名便是坐实。她季府上下便莫想再有活口。季湘眸子黯淡下去，她嘴角扯笑，面无波澜道，“这有何惊讶的？阿荨、贸大哥你们莫不是忘了楠儿？”

她如今可是还以春桃的身份潜伏在长公主身侧。单凭这点，徐楠已是胜过方留不是吗？

“再而，我并不认为此等阴招会是她所为。”若是在此之前季湘恐会怀疑到楚景宁身上，但经过昨夜，她的身份显然早就暴露在楚景宁眼底，那么她又有何理由将剑指向弟妻之女？若真是她所为，那她昨夜来时所携的药包岂非是让她自己乃至纪清漓都陷入了困境？

想清这点季湘彷徨的心终于落定，只是时下让她困惑的是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何时被楚景宁识破的？

魏荨和贸笠对视一眼。

季湘收回思绪追问，“可问到云姑娘的身份？”

魏荨摇头，“未。莫说身份了，方留对此闻所未闻。”

一切似乎又进入了死胡同。季湘迈步回了屋。直到屋门阖上魏荨方咋舌，“贸大哥，你不觉得湘儿有些过于信任长公主了吗？我看今早这事十有**是湘儿那好姑姑谋划的。”

贸笠敲她，“得了吧，这就不是你我该考虑的。”魏荨捂着脑袋十分不服气。

这之后不久纪清漓托人送来的药方便到了季湘手中。

此去数日，太子遇刺一事亦渐渐没了下文。许是皇帝寿诞将至，近来朝廷上下难得的一团和气。北陌雪灾在钱冕与曲广陵的统领下亦传来了好消息，若是不出意外二人还能赶在皇帝寿诞之前归朝。

季湘这段时日依旧随着礼部流窜于皇宫，偶也会寻时机拜访安慕青，但结果总不尽人意。好在梓荗那处已是传来消息，这对季湘而言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气温回升，积雪化去后御花园内便是一片春意。季湘漫步于小道上，今日的阳光甚好，洒在湖面上依稀可见数道彩光，湖面的锦鲤摆动鱼尾从水下跃出，激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