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燎原 第6章 第 6 章

周斯庭那么明目张胆的取笑意味，温梨当然听出来了。他还有心思逗自己，显然是没有对自己语文成绩压过他一头在意。

是的，他怎么会在意呢。她只不过是单科比他多了一分，而他总分比她多了整整一百五十！周斯庭不仅是她，也是年级第二望尘莫及的存在。

但是温梨还是在隐秘地开心。尤其是，当她被带去电脑前亲眼去看自己的成绩和排名，她看到单科成绩年级排名表格上，她和名字和周斯庭紧紧挨着。

她是唯一一个和他并列在单科第一名一行的人。

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仿佛被荣耀加身的幸运。

这次是她发挥好，加上考题是她擅长的，所以她才能考这个分数。下一次期中考试，她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种幸运了。

两人都分好了各自班级的试卷，在早自习下课铃响时抱着试卷走出办公室。周斯庭放慢脚步，偏头，微微低头笑着说：“进步一百名，考得挺好。”

温梨耳朵烫了一下，她抬手揉了下耳廓。刚想应声，就听到少年调笑的语气道——

“继续保持你的学习信念啊。”

怎么又说这个！

她之前收情书都是不看的，只有前几天她上语文自习课，班里一爱玩闹的男生丢给她一只纸折的千纸鹤，她打开看了几行才发现是情书。温梨又有文字强迫症，实在忍不住提笔给他矫正了错别字，然后就被语文老师抓到了。

要是知道是情书，她就不会看了！

温梨怀疑他就是故意调侃自己。她抱着试卷从他身后绕过去，闹红了脸快步往自己教室走。

少年似乎在她身后笑 ，笑意从胸腔里溢出来，蛊人得很。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温梨一边给自己脸上扇风，一边在心里嘀咕，告诫自己不要再在心里想象他笑起来的样子了。

可是，连上了两节课，周斯庭带着笑意的调侃眼眸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愈演愈烈，给他和自己安上了言情小说的情节，在脑内播放幻想小剧场。授课老师对她的夸奖她左耳进右耳出，温梨不得不承认，少年调皮的样子有多么拨动她心弦。

出成绩的这天，七班炸锅了。众人都在默默无闻的转学生竟然是这次考试的黑马而震惊。转学过来一个月不仅跟上了大部队的进度，而且还一举跃升一百名次，甚至以一举之力拉动七班的平均分排名，当之无愧的七班的大宝贝啊！

在温梨的语文试卷被同学争相拜阅时，林静儿托腮看着温梨，脸上是淡淡的忧愁，时不时唉声叹气。

温梨探头过去，仔细分辨了一下林静儿的不高兴程度，视线落在林静儿桌面上的各科试卷，柔声说：“静儿这次考试成绩比开学进步了，别不开心呀。”

“我不是在愁成绩。”林静儿一头扎在温梨软乎乎的胸口，叹了口气又说，“也不是不愁成绩，但我最愁的是，我们下学期就要分开了。”

她对温梨说：“你是小学霸，一个月都能进步这么多，一学期下来肯定更厉害，到时候就不会被安排在七班了。”

经她提醒，温梨也想到了附中按照成绩转班的制度。

“就为这个发愁呀。”温梨柔柔地笑起来，杏眼弯弯，她偷偷压低声音，凑近说：“我可以期末考试控一下分数，这样就能留在七班了。”

七班的班级氛围特别好，虽然有闹腾的同学但都很友好，就连那个被她拒绝情书的男生都能和她保持适当的同学距离。她是个喜欢安逸的人，在习惯的环境里最放松自在，环境变化会给她带来很多无形的压力。

只不过，温梨刚把留在七班的方法说出口，林静儿就瞪圆了眼睛说：“我不准！”

“尖子生班老师都是最好的！你傻呀！”林静儿掰着手指头数尖子班的优秀教师，“尤其是一班，那些老师都是名教师，而且班级学习氛围肯定比我们这里好太多。最重要的是，虽然我也不太想承认，但是周斯庭在那，他学习最好，妥妥的答题和教学机器给你用。”

向周斯庭请教学习问题？温梨在心里断然否定了这个幻想。她是个胆小鬼，不敢靠近他，唯恐心思被发现。

不过林静儿说的也有道理，七班和尖子生班的师资配备是不能比的。她想要在学习上至少不要离得周斯庭太远，她也想要考取一个好大学，让妈妈看到她的努力和优秀。

“静儿。”温梨忽然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往前面的班级考呀？”

林静儿愣了好久，才轻声问：“我可以吗？我比周斯庭笨多了。”

“你才不笨呢。静儿能将班级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足以说明你很灵活呀。”温梨拍拍林静儿的脑袋，笃定地笑着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以后我督促你学习，我们一起进步！”

“好！我们一起进步！”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温梨发现林静儿的学习态度比之前认真了很多，努力克服课堂上发呆出神的习惯。

温梨很欣慰。她把林静儿的各科试卷都拿过来看了错题，分析出来她较为薄弱的知识点，记在便签上，又在教材和辅导书对应部分划出最常考的类型的考题。放学前，她把整理好的笔记和标记了重点的辅导书递给林静儿，“先看我标五颗星的题目哦。”

林静儿揉揉被感动到酸涩的鼻尖，很重地点了下，“保证完成任务，梨老师！”

温梨失笑。

走出校园，正好公交车到站，她上车在后排空位坐下。和往常一样，有位置坐就会拿出英语单词书记单词。

——

林静儿家的宝马轿车在林静儿上车之后，继续在路边停靠着。过了二十来分钟，周斯庭背着单肩包，校服外套随意搭在黑色包带上，慢悠悠地走过来，坐上去。

他摘掉戴在额头上的黑色针织运动发带，顺手抓了把运动过后燥热的额发。车窗没升上去，对面便利店的好几个女生都看红了脸。

放往常林静儿必定要挤兑他几句，说些妲己和红颜祸水的话，不过这次林静儿没给他半点眼神。

她腿上摊开着温梨给她的笔记本，认真地翻看。在看到某一页简笔画的小人时，她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表妹反常，周斯庭撩过去一眼。

“梨梨宝贝借给我的笔记本。”林静儿将本子拿到周斯越面前晃悠，“比你那天书笔记本好懂多了。”

“呵。”周斯庭扯了扯嘴角。他一从来不记笔记的人特意给她记的笔记，她还嫌弃他写的笔记难看？温梨的就很好看了？

周斯庭夺了本子，扫视几眼。女生字迹端正清秀，虽有冗余之嫌，不过条理清晰框架完整，确实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比较好的笔记。

能看出来这份笔记是根据林静儿的学习水平重新整理誊抄过的，翻开的那一页页脚还画了两个简笔画小女孩，一个女孩顶着“奋斗”发带奋笔疾书，另一个女孩双手捧脸，说：“加油鸭！”

幼稚得可爱又真挚。

周斯庭将笔记本换回去：“她对你挺用心。”

“那是。”林静儿一副炫耀的口吻，“我和她是天下第一好的好姐妹！以后你对她好些，吃的喝的用的都备两份，她和我一样都是你妹。”

面对林静儿的不要脸，周斯庭扯了扯嘴角：“你妹的。”

——

经过一个月的熬夜学习，温梨转学后落下来的进度赶得差不多了，现在基础题对她来说不是问题，之后更需要花时间在拔高题上。

各科老师根据她的特殊情况推荐了几本辅导书和练习册，学校不强制，所以需要自己去书店买。

一口吃不成胖子，温梨打算先把分值最高的数学攻下来，为此她打算吃过晚饭就去一趟书店。

这周六日孙娟都要在医院护士站值班，没有她在家里守着，温子杰就像是脱离了五指山的孙猴子，早在外面疯去了。晚饭时间，温梨发现家里温子杰没了影，她也没多意外，人多半是在网吧打游戏。

吃过晚饭，洗了碗筷，温梨回房间，打开存钱盒。她从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中取出来一百，然后又盯着盒子看了两秒：好像少了？

她仔细数过两遍之后，十分确信，少了六张五十币值的纸币，一共是三百。

孙娟给零花钱很苛刻，她爸常年在外跑长途货运，十天半个月都不联系家里一次，更不会记得给这个女儿打零花钱。这存钱盒里的一千来块钱是她积攒了很久的积蓄。

她不会记错，孙娟也不至于拿她的，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了：被温子杰拿了。

拿而不说谓之盗，这性质比沉迷游戏更严重。温梨没想过家里最受溺爱的弟弟，竟然也会偷钱。恨铁不成钢的想法让好脾气的她在这个时候都愤怒起来。

她当即给温子杰拨了个电话过去，铃响三秒便被挂断。

去书店的路上，温梨继续打。直到买了书返回，温子杰都没有接过她电话。

温梨下车，绕去温子杰常待的黑网吧。

暮色四合，在温梨反应过来后已经天黑了，街边小巷亮起昏沉的路灯。

温梨走到某条小巷口，忽然顿住了脚步，她好像听到了温子杰的声音。

“只有这六百了，大哥们。这是我和我兄弟两个人从家里偷的，全给你们！求你们行行好，就放过我吧！”

三个长相和穿着都流里流气的混子接过钱，将温子杰推到巷子深处，嘻嘻哈哈地笑：“就这么点啊，怎么够孝敬我们的。下次继续偷啊，要偷就多偷点。男子汉，大气知不知道？”

温子杰瞪怒了眼睛：“上次不是说，再给一次就不找我麻烦了吗！”

“那还不是你孝敬得太少！”混混头子一脚踹在温子杰大腿上，“都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大哥，给他打一顿就老实了。”

“打！”

温子杰惊恐后退，背抵着墙壁，心里无比后悔。既然这顿挨打免不了，早知道他就不偷钱了，白白浪费了六百块！

拳脚落在他身上，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挨好久时，温梨双手握着扫帚跑过来，“你们放开他！”

温子杰：“姐！”

温梨跑到温子杰身前，一副防守的姿态将人护在身后，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你们敲诈勒索我弟弟，我已经报警了。”

“三个混混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互相对视一眼，在决定要不要离开时，混混头子看清了温梨的脸，随后用一种极为粘腻的视线在温梨身上游走。

“局子我又不是没蹲过。这点事能关老子几天？”混混头子呸了一声，“我知道你弟弟上的学校，也能打听到你们家，以后还可以经常来找你们玩啊。”

温梨额头渗出冷汗，沉默两秒问：“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混混头子走近温梨，探头过去在温梨身侧深吸一口，目光如湿腻的蛇：“你给我摸一会儿就行。”

“别碰我！”温梨立刻往旁边躲，才没让他碰到自己。头一回近距离遇到现实紧迫的危险，她呼吸急促，脸颊苍白，不知道该怎么逃。

警察什么时候能赶到……

“嘿嘿嘿，好正的妞，大哥有福了，蹲局子也值！”

三人包围上来，贪婪邪恶的阴影将温梨团团围住。温梨挥动的扫帚被人一把夺走，扔在一旁。

“别碰我姐！”温子杰如暴怒的小兽，不管不顾地踹了混混头子一脚，又对温梨伸出手的另一人狠狠咬过去，咬死了不松口。

混子被彻底惹火，不遗余力地对温子杰殴打。温梨趁机捡回来扫帚，也加入战斗。场面一度混乱。不过由于战斗力只限于挠脸抓头发，混混一把将她扔出去。

就在温梨即将被贯到墙上时，一只有利的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扶住。温梨撞进一个坚硬温暖的怀抱，身后是男生清冽中混着暖阳的气息。

手掌很快礼貌地撤开，周斯庭的声音自头顶落下，“没撞疼吧？”

温梨大脑宕机一秒，她不想拉周斯庭下水，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让他别来掺和帮她找人来帮忙，就被周斯庭拉到了身后。眼看着少年手脚利落地三两下就将混混收拾得痛哭流涕，温梨更加缓不过神。

“姐！姐！”鼻青脸肿的温子杰朝温梨跑过来，看到温梨呆愣的样子吓得哭天喊地，“姐你别被吓傻了！”

地上三人被各自的衣袖和腰带绑在一起，无力跑走。周斯庭拍拍手掌沾的灰尘，听到温子杰的话，转身走到温梨面前，低头认真看着她。

小姑娘柔顺的长发炸了毛地凌乱，T恤衣领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露出一片白皙的锁骨和细长肩颈。她额头和脸颊都蹭到了灰，眼尾和鼻尖都是湿红的，卷翘的睫毛颤啊颤，挂着湿润。

我见犹怜一词终于在周斯庭脑海中有了具象。

周斯庭摸摸鼻子，移开视线。

温子杰瞅了周斯庭一眼，迅速将温梨的衣领拉好。

温梨紧紧抓住衣领，过了几秒才弱弱出声，“我没事。”

她转头对周斯庭说：“周斯庭，谢谢你。”

周斯庭扫视少女吓到苍白的脸，怎么都不像是没事的模样，他莫名有些怒意，抬脚又往混混身上踹了一脚，才对温梨说：“小事。”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带走三混混。周斯庭叫了辆车，将温梨和温子杰带去医院。车开了有几分钟，温梨才想起来这不该是周斯庭做的事。送温子杰去医院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人家或许只是顺手做个好事，也没必要纠结太多。

到了医院，周斯庭也没走。他打了个电话，就来了个穿便服的医生带温子杰过去检查身体。

“姐，我打架打饿了。”进去检查前，温子杰拉住温梨衣服，不好意思道：“可以帮我买点吃的吗？”

“好，我去买。”温梨点头。

转头见周斯庭还没走，她刚开口就被周斯庭带着肩膀避开推过来的医疗车，“小心车。”

“谢谢。”被触碰的地方升起一阵酥麻。

“后门有几家饭店。”周斯庭说。

握在手臂上的手很快松开，温梨怔了怔神，身体却自动地跟着周斯庭走。

要经过一段很安静的路才能走到后门，温梨不知不觉落后周斯庭几步，踩在他的影子末端。

他前，她后。

这个画面忽然和珍藏在在记忆匣子里的一段模模糊糊地重合上，温梨记得一年前，她也是这样，踩着周斯庭的影子。

两人也是一前一后。

那日她举家搬到这座城市，在高速公路上她惹怒了孙娟，被孙娟赶下了车。她沿着这条陌生又荒芜的路走了很久很久，无助和害怕向十五岁的她潮水般袭来。终于在某个抬头的瞬间，她看到了这条路上的另一个人。

那时，橙色夕阳将周斯庭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愣了神，不知不觉喊了一声：“喂。”

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没预料到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他转回头，放缓了步调。

从漫天霞光到月明星稀，温梨始终都跟在他身后。

夏夜的风温柔荡漾，心动燎原。

直到她考到他在的学校，直到今天，也依旧不停不息。

温梨将记忆中的画面比对眼前，他以前就很高，现在更高了。但是，现在或许是忽明忽暗的路灯的原因，他的影子短了些。

和那时候相比，她离他更近了。

也有可能是少年这次走得比上次更慢。

温梨想，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刚受了惊吓，所以善意地没有按照他的节奏走。少年漏出来的一点温柔，就足以让温梨贪恋很久。

回味不到几秒，头顶路灯在温梨经过的时候倏地眨灭了。

阴影一瞬间笼罩下来，顷刻间让温梨想起了刚才在巷子里被三个混混包围上来的感觉。

恐惧和无助让温梨止住了脚步，她瑟缩着肩膀，本能地向过去一般朝她的引路人喊了一声：“周斯庭。”

四周被黑色巨兽吞没，温梨无措地往前看，却找不到一个焦点。

“在呢。”

幽静医院响起少年独有的好听嗓音，温温沉沉。

周斯庭转头，打开手机手电朝温梨脚下照过来。

影子不见了，他的光温柔地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