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蛟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巨大的竖瞳如同两轮冰蓝色的月亮,悬于漩涡深处,冷漠地注视着一切。寒潭之水在它气息牵引下,温度骤降,冰窟四壁的霜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完颜雪看了一眼在血咒与玉珏力量拉锯下痛苦不堪的林风,又看向那块荡漾着水波光晕的冰壁——“镜心台”。她没有选择。雪蛟给予的并非商量,而是最后通牒。拒绝,意味着即刻的毁灭;接受,尚有一线生机,尽管这生机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好。”她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冰窟中响起,没有丝毫犹豫。她走上前,试图扶起蜷缩在地的林风。
触手之处,他的身体滚烫与冰寒交织,肌肉因极致的痛苦而紧绷、颤抖。那钻入眉心的血咒如同活物,在他皮肤下扭曲蠕动,试图污染他的神智,却被地阙玉珏散发的沉稳黄光与完颜雪玉珏的清辉勉强阻挡,形成一种危险的僵持。
“林风!”完颜雪低喝一声,声音中灌注了一丝清心凝神的灵力,“守住心神!随我进去!”
或许是她的声音起到了作用,或许是玉珏的共鸣带来了片刻清明,林风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恍惚,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完颜雪,又看向那块散发着奇异波动的冰壁,牙关紧咬,点了点头,凭借一股顽强的意志,挣扎着试图站起。
完颜雪不再多言,半扶半架着他,一步步走向“镜心台”。越是靠近,那股源自上古的、冰冷而纯粹的洞察之力便越是清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当两人的脚步终于踏入冰壁荡漾的光晕范围时,周遭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冰窟、寒潭、雪蛟的竖瞳尽数消失。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虚空,上下左右皆是迷蒙的灰白,唯有前方,矗立着一面顶天立地、光滑如镜、却并非反射此刻影像的巨大冰镜——往昔之镜。
镜面之上,流光溢彩,无数模糊的画面碎片如同江河奔流,飞速掠过,散发出岁月沧桑的气息。
“凝视镜面,放开神魂防御。”雪蛟宏大的意念在虚空中回荡,不带丝毫感情,“镜心台前,无人可藏匿真相。善与恶,执念与初心,皆将显现。”
完颜雪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的灵觉,投向那面巨大的冰镜。她稳住心神,谨守灵台一点清明,坦然接受这股力量的探查。她问心无愧,此行只为守护灵脉,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镜面之上,属于她的画面迅速稳定、清晰起来——那是她自幼在长白山脚下成长的点滴,与冰魄狼灵缔结契约的瞬间,巡查山林安抚精怪的日常,发现天池冰封、参童遇害时的愤怒与决绝……画面流转,直至她与林风相遇,并肩作战,直至此刻踏入这镜心台。所有经历,真实不虚,其中蕴含的守护信念纯净而坚定。
雪蛟的意念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转向林风。
“现在,该你了……身负污秽之血,却怀揣建木信物之人。让往昔之镜,映照你的灵魂。”
所有的压力瞬间聚焦于林风身上。
他身体剧烈一颤,眉心血咒似乎感受到威胁,爆发出更强烈的黑红光芒,试图干扰镜光的映照。他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之力撕扯。
“不……不能看……”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抗拒,那是被触及最深禁忌的本能反应。
“林风!”完颜雪再次出声,这一次,她的声音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若你想证明自己,若你想为你母亲正名,这是唯一的机会!面对它!”
“母亲……正名……”这两个词如同拥有魔力,击中了林风内心最柔软也最坚韧的部分。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面巨大的冰镜,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低吼:“看吧!都看吧!”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主动将心神沉入往昔之镜。
“嗡——!”
镜面剧烈震荡,原本流畅的画面变得混乱、扭曲,充满了黑暗、血腥与挣扎!
一个年幼的男孩(童年的林风)蜷缩在阴影里,惊恐地望着祭坛中央。一个面容模糊、气息阴鸷的男人(玄阴教前任教主,林风的父亲)正在进行活祭,凄厉的惨叫声回荡。男孩死死捂住嘴,眼中满是恐惧与厌恶。他怀中,紧紧攥着半块温润的玉珏(地阙玉珏)。
一个气质温婉、眉眼间却带着刚毅的女子(林风的母亲)将男孩紧紧抱在怀中,在他耳边急促低语:“风儿,记住,这玉珏是你外公一族……守护的象征,绝不可用于邪途……娘要去阻止你父亲,不能再让他错下去……”她眼中含泪,却充满决绝,将男孩推向一条隐秘的通道。身后,是教主暴怒的吼声与追击而来的教徒。
少年林风在长白山林间艰难求生,与野兽搏斗,躲避玄阴教的追捕。他一次次拒绝教徒递来的、代表权力与力量的黑色令牌,眼神倔强而清澈。他翻看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手札,上面记载着与完颜氏相似的灵脉知识,以及对他父亲疯狂计划的忧虑。
青年林风潜伏在玄阴教外围,偷听到两名核心教徒的交谈:
“教主夫人……唉,可惜了,明明是完颜氏那一代最有天赋的女子……”
“嘘!禁声!玄尊大人最恨人提及此事!若非她执意背叛,盗走半块地阙玉珏,还试图破坏复活神尊的大计,教主也不会……”
“听说……她最后是被玄尊亲手……唉,也是为了断了教主的念想,逼他彻底投身大业……”
林风如遭雷击,呆立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第一次爆发出刻骨的仇恨,那仇恨的对象,清晰地指向了——“玄尊”!
画面转到近期,林风易容改扮,以猎户身份重返长白山。他的目标明确——寻找玄阴教的踪迹,破坏他们的计划,并……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向玄尊复仇。他遇到完颜雪,感知到她身上纯净的建木血脉与玉珏气息,心中震动,决定同行,既为借助她的力量对抗玄阴教,也为近距离观察这可能与母亲同源的族群。
镜中画面至此,林风的身世与动机已昭然若揭!
他并非单纯的玄阴教叛逆,更是血咒与阴谋下的受害者,是完颜氏流落在外的血脉后裔!他的母亲,那位勇敢的女子,为阻止丈夫的疯狂而牺牲!而玄尊,竟是亲手杀害妹妹(或姐姐)的凶手!
然而,往昔之镜的映照并未结束!
就在林风心神激荡,沉浸在悲痛与仇恨中时,镜面光芒一闪,捕捉到了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一丝极其隐秘的念头——
那是对完颜氏隐隐的怨怼:“为何……当年母亲被逼至此,完颜氏却无人救援?”
那是一闪而过的、对完整九阙玉珏力量的渴望:“若我能掌控灵脉……是否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为母亲讨回一切?”
那是面对完颜雪时,复杂难明的情绪:“她……如此纯粹地守护着这一切,可我……”
这些念头如同水下的暗礁,虽未主导他的行动,却真实存在!
“哼!”雪蛟的意念发出一声冷哼,虚空中的压力骤增,“果然……仇恨未消,私念暗藏!建木血脉不容玷污!”
镜光骤然变得犀利,如同冰锥,狠狠刺向林风的心神!那缕原本被压制的血咒,也趁着他心神失守的瞬间,猛然反扑!
“啊——!”林风抱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中血色更浓,周身气息变得狂暴而不稳定,竟隐隐有被血咒彻底控制的迹象!
完颜雪目睹镜中一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于林风的身世,心痛于他母亲的遭遇,更凛然于他内心深处那潜藏的执念。但此刻,眼见林风即将被镜心台的力量和血咒共同摧毁,她不及细想,猛地踏前一步,将自身建木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手中玉珏,同时引动冰魄狼灵的守护之力,一道湛蓝清澈的光柱,悍然撞向那压迫林风的镜光!
“尊驾!他已证明其心非恶!过往之痛,非其罪!心中执念,孰能无?完颜氏亏欠其母,我愿代偿!请尊驾网开一面!”
蓝光与镜光在虚空中碰撞,激起无声的涟漪。完颜雪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她眼神坚定,毫不退缩。
雪蛟的竖瞳在虚空中凝视着这对抗的一幕,凝视着完颜雪那不惜自身受损也要维护同伴(或许已是族人)的决绝,又“看”向镜中林风那充满痛苦与挣扎、却始终未曾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灵魂。
沉默,如同亘古的冰原。
许久,那宏大的意念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罢了……”
“往昔之镜,映照真实,亦非绝情。其母之牺牲,其心之挣扎,其血脉之共鸣,皆做不得假。”
“完颜氏的女娃,你既愿承担此因果……”
压迫林风的镜光如潮水般退去,那缕反扑的血咒也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冰寒之力暂时封印。
虚空破碎,两人重新回到了冰冷的洞窟之中,站在那面恢复平静的冰壁前。
林风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息,汗如雨下,眼中血色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一丝被彻底看穿后的茫然。他抬头,看向完颜雪,眼神极其复杂。
雪蛟的声音直接在两人心中响起,不再充满杀意,却依旧威严:
“玄阴教已控制三道灵阙,水阙虽未被破,但其‘定水珠’已被血咒污染,吾需全力净化,暂无法离开天池。尔等欲集齐玉珏,阻其阴谋,下一处,当往‘火山口’,寻石灵,取‘火阙玉珏’。”
“但需谨记,”雪蛟的意念着重扫过林风,“仇恨可为刃,亦可噬主。若不能驾驭心中之魔,终将万劫不复。”
说完,不等两人回应,寒潭漩涡急速旋转,雪蛟那巨大的竖瞳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最后一缕意念萦绕:
“拿着这个,或许……能助你们说服那顽固的石头。”
一点冰蓝色的光华自潭中飞出,落入完颜雪手中,化作一枚鳞片状、散发着极致寒气的信物。
冰窟内,只剩下完颜雪与林风,以及一片死寂的寒冷。
完颜雪擦去嘴角血迹,看向缓缓站起身的林风。四目相对,这一次,没有了最初的试探与伪装,也没有了并肩作战时的默契,只剩下一片被残酷真相洗礼后的、**的沉重与无声的隔阂。
他知道,她已知晓他所有的秘密与阴暗。
她也知道,他心中埋藏着对完颜氏的怨与未解的仇。
前路,似乎比来时,更加艰难。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