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钩,冷辉透过破洞的窗棂,洒在青云宗布满尘埃的大殿里。夏寻思在三清殿的蒲团上,指尖抚过冰凉的地面,那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像极了师尊最后咳在他衣袖上的颜色。
三日前,黑云压城,魔教妖人血洗青云宗。他彼时奉命下山采购丹药,归来时只见尸横遍野,昔日欢声笑语的师门,成了人间炼狱。掌门师伯的佩剑钉在山门之上,剑穗早已被血浸透;负责教他琴艺的师姐倒在练琴崖,琴弦缠绕着她断裂的手指;而他最敬爱的师尊,那个总爱摸着他的头说 “寻思要快快长大” 的温雅修士,倒在藏经阁前,胸口插着魔教的噬魂钉,双目圆睁,至死都保持着护经的姿态。
夏寻思用了三天三夜,才将师门七十多人的尸身一一收敛,还有几个人至今下落不明。他没有足够的修为炼制金丹保存遗体,只能在后山挖了七十多个土坑,每个坑前插上一块木牌,写上他们的名字。师尊的墓就在最中间,他亲手栽了一株师尊最爱的玉兰花,可如今是深冬,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像极了师尊临终前伸向他的手。
藏经阁早已被焚毁大半,残存的书架歪歪斜斜地立着,书页散落在焦黑的木柴间。夏寻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一页残破的经文,那是师尊亲手为他批注的《清心诀》,上面还有师尊清秀的字迹:“寻思心性纯良,需戒骄戒躁,方能大道有成。”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焦黑的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夜里,他就守在三清殿,点燃一盏残灯。灯油所剩无几,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孤魂野鬼。殿外寒风呼啸,夹杂着呜呜的声响,像是师门众人的哀嚎。他常常在梦中惊醒,梦见师尊浑身是血地向他走来,伸出手说:“寻思,为师好冷。” 他想要抓住师尊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虚空,惊醒时,掌心只剩满手冷汗。
他不敢离开青云宗,哪怕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师门的基业不能丢,师尊的仇不能不报,可他只是个修为尚浅的弟子,连魔教妖人的一根手指都打不过。每日天不亮,他就跑到练剑场,挥舞着师尊留下的佩剑,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可他越是苦练,就越痛恨自己的无能。练到力竭时,他便瘫倒在地上,看着天空发呆,昔日师尊带着他在这里练剑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剩他一人,对着空荡荡的练剑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师尊”。
食物渐渐匮乏,他只能靠着后山的野果充饥。冬日里野果稀少,有时饿极了,就只能喝几口山涧的冷水。他的脸颊日渐消瘦,眼眶深陷,曾经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一日,他在山涧边打水,看见水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忽然想起师尊曾说,他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可如今,这张脸布满风霜,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模样。
玉兰花树迟迟没有发芽,夏寻思每日都会去后山看望。他坐在师尊的墓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像是师尊还在身边。“师尊,今日我练会了您教我的那招‘流云剑法’,可没有您指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师尊师妹,师弟他们我还是没有找到,师兄也下落不明“师尊,后山的野果快吃完了,再过几日,我可能要下山去寻些食物了,可我怕一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师尊,您说过,青云宗的弟子要顶天立地,可我现在好怕,我怕自己报不了仇,怕辜负了您的期望。”
风吹过山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师尊在回应他。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棵玉兰花树,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他忽然崩溃大哭,趴在师尊的墓前,像个迷路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师尊,如果当时我没有下山,和你们一起,那结局会不会改变?我好想你,我好害怕,你回来好不好……”
残灯将熄,月光依旧清冷。夏寻思独自坐在三清殿里,手中紧握着师尊留下的玉佩,玉佩上刻着 “青云” 二字,早已被他的体温焐热。他知道,只要他还在,青云宗就不算真正覆灭。可这漫漫长夜,这血海深仇,这无边无际的孤独,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抬起头,望着殿外的寒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为师门报仇,为师尊报仇。只是这路太过艰难,太过孤寂,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是否有一天,他会在这无尽的痛苦与思念中,彻底沉沦。
残灯终于熄灭,大殿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夏寻思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伴随着窗外呜咽的寒风,诉说着一个幸存者的悲怆与执念。曾经蹦跳着追蝴蝶、围着师尊撒娇的少年,在那血月悬天的一月间,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笑意敛尽,周身裹着化不开的寒,天真碎成齑粉,只剩冷凛凛的决绝与孤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