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婆婆隐居的所在,位于柳州南部更深邃的群山之中,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幽深谷地。
这里毒虫滋生,地势险峻,寻常人绝难寻至。
这里有依着悬崖峭壁建造的几间简陋却坚固的竹楼,楼下是湍急的溪流,楼外开辟了几畦药圃,种植着许多叶长安从未见过的奇异草木。
叶长安向盘婆婆要了两只传信的鸽子,分别向刺史府和欧记食铺报了平安,免得他们担惊受怕出动人马来找自己。
来到这里,盘婆婆仿佛换了一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干练坚韧。
“武道一途,无外乎‘快、准、狠、诡’四字。”盘婆婆的声音在幽谷中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军中战阵,求的是正面搏杀,气势磅礴。而老身所授,是为生存,为杀人。不求好看,只求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代价,让敌人失去反抗之力,乃至毙命。”
她猛地出手,干枯的手指如铁钳般扣向叶长安的咽喉,速度快得只余残影!
叶长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喉头一紧,呼吸骤停,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看明白了?”盘婆婆松开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叶,“若方才老身指尖藏有淬毒针尖,你便已是一具尸体。”
叶长安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脸色煞白,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技艺,虽然残酷,却直指本质!
“第一课,练眼,练耳,练心。”盘婆婆丢给她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里面是三种不同粗细的砂砾。蒙上眼,站在溪中礁石上,听水声辨位,将砂砾按粗细逐一投入一丈外不同的竹筒中。何时百发百中,何时进行下一步。”
这训练何其变态!
湍急的水流声干扰极大,蒙眼失去视觉,还要精准分辨投掷物的重量、大小和落点!
叶长安没有丝毫犹豫,抓起皮囊,用布条蒙住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水流冲击着她,礁石湿滑。她屏息凝神,努力将林勇所教的粗浅呼吸法与盘婆婆要求的极致专注结合。
第一次投掷,砂砾不知飞向了何处。
第十次,依旧偏离目标。
第三十次,她已浑身湿透嘴唇发紫,体力急速消耗,精神却越发集中。
盘婆婆坐在岸边的竹椅上,闭目养神,仿佛毫不关心。
失败,失败,依旧是失败!
叶长安咬紧牙关,倔强地一次又一次尝试。她强大的精神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能敏锐地捕捉到水流不同层面的声音变化,指尖感受着砂砾最细微的重量差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西下。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传入耳中!最大的砂砾,被成功投入了对应的竹筒!
叶长安身体一颤,几乎虚脱,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盘婆婆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冰冷:“尚可。明日继续。若掉入水中,加练一个时辰。”
接下来的日子,叶长安仿佛坠入了修炼的地狱。
白日,她进行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训练:在涂满油脂的竹竿上保持平衡;在布满铃铛的丝线阵中穿梭而不触响;辨认数百种毒草毒虫的特性及解法;学习利用环境中的一切——石头、树枝、甚至尘土——作为武器和掩护。
夜晚,则浸泡在盘婆婆特制的、散发着刺鼻草药味的药浴中,忍受着仿佛万蚁噬骨的剧痛,据说能淬炼筋骨,拓宽经脉。
每一次药浴都如同脱胎换骨,痛苦之后,则是身体显而易见的轻盈与力量的增长。
她练得浑身青紫,疲惫欲死,却从未叫过一声苦。她的意志力远超盘婆婆的预期,那份对力量的渴望和小匣的暗中助力,驱动着她迸发出每一分潜力。
盘婆婆的教学方式残酷而高效,言语刻薄,动辄打骂,但每一次指点都直指要害。
叶长安则以惊人的悟性飞速吸收着一切。
她发现,修炼武道,尤其是这种侧重于感知、反应和精准控制的暗杀术,对她的精神力是一种极好的锤炼和补充。
她甚至开始尝试将小匣中那些关于人体结构、力学原理的零碎知识,与盘婆婆教授的发力技巧、致命穴位相印证,举一反三,提出一些连盘婆婆都为之侧目的“古怪”却有效的想法。
“你这丫头,脑子倒是活络。”盘婆婆偶尔会哼一声,算是最高程度的赞扬。
在修炼的间隙,叶长安并未完全与外界隔绝。她通过定期去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和前来送情报的阿云接头,保持着对柳州局势的了解。
“欧娘子,按照您的吩咐,新式农具打造很是顺利,赵铁匠那又收了两个徒弟,日夜赶工呢。”阿云低声汇报,看着叶长安手上新增的伤痕和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又是心疼又是敬畏。
“鲁大山那边,水力磨坊的架子搭起来了,就是那传动齿轮老是卡壳,他说还得琢磨琢磨。”
“柳江帮最近安静得很,但码头上他们的伙计看咱们‘欧记’送货船的眼神,总透着股阴险。”
“另外……裴大人前日派人来问,说您何时回去,新稻种扩繁的事还需您拿主意……”
叶长安静静听着,脑中飞速处理着信息。
“告诉鲁大山,齿轮咬合的问题,可以试试在接触面刻上细密的斜纹,或许能减少卡顿。让他多试验几种木材。”她给出一个基于现代摩擦学原理的建议。
“柳江帮……暂时不必理会,让送货的伙计机灵点,避开他们的核心码头,多走陆路,与黎安洞那边的山货队汇合。”
“回复裴大人,稻种扩繁按既定计划进行,筛选肥沃水田,优先分发给与我们签了契约的农户,秋收后按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保底收购,让他们安心。”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透着运筹帷幄的冷静。阿云一一记下,匆匆离去。
又过了十余日,叶长安的修炼初具雏形。她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数丈外的落叶声都清晰可辨;身手矫健了许多,虽无磅礴力量,但腾挪闪避间如灵猫般迅捷;尤其是一手飞针之术,在盘婆婆的严苛要求下,已能在十步外精准命中飘落的树叶。
盘婆婆看着叶长安,觉得格外欣慰:“长安,你已经可以自保了,过几日便回去吧,柳州城需要你。”
叶长安向盘婆婆坦白,她在等另一个成果,近日想继续练练武功,识别药草。
不久后,阿云送来了一只陶罐,叶长安打开罐子,里面是洁白如雪、细腻如沙的晶体——她让小匣提供的【优质甘蔗苗】的第一批收获,这罐子里的,便是经过反复试验提炼出的白糖!
其纯度、色泽远非这个时代的任何糖品所能比拟!
叶长安将陶罐敬献给盘婆婆,感谢她对自己的教导。
“这是……什么?”连盘婆婆这等见多识广之人,眼中都掠过一丝惊异。
盘婆婆沾了一点品尝,那极致的甜味让她微微眯起了眼,“好东西。比贡品还纯。此物一出,怕是真要地动山摇了。”
叶长安深吸一口气:“是时候了。”
她带着这一小罐糖霜,辞别盘婆婆,返回了柳州城。她没有回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刺史官署。
裴行昭见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眼前的叶长安,离开不过月余,气质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依旧清丽,但眉宇间那份沉稳下,似乎藏着一股内敛的锐气,眼神更加明亮深邃,行走间步履轻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与力量感。
“叶姑娘,你回来了?山中清修可还顺利?”裴行昭关切地问。
“劳大人挂心,一切安好。”叶长安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修行之事,而是将那个陶罐放在案上,“大人请看此物。”
裴行昭疑惑地打开罐子,瞬间被那抹无暇的洁白吸引:“这是……糖?竟如此纯净?”
“此乃‘糖霜’,用新法从甘蔗中提炼而成。”叶长安语气平静,却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其味甘纯,色泽如玉,久存不坏。若能量产,其利……足以撼动岭南乃至天下的糖业格局。”
裴行昭是何等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巨大价值与风险!如此暴利之物,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叶姑娘,此物珍贵了!也太……烫手了!”他神色凝重。
“正因为烫手,才需早做谋划。”叶长安目光灼灼,“柳州贫瘠,需此等利器积累财力,方能推行新政,惠及百姓。然怀璧其罪,需有足够力量守护。请大人助我,暗中招募可靠流民,于狼山军旧寨附近开辟蔗园,由狼山军后人暗中护卫。糖坊选址需隐秘,工艺分拆,核心步骤由绝对可靠之人掌握。”
叶长安早已谋划好一切,此刻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步步为营。
裴行昭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模样,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仿佛看到,眼前这个奇女子,正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成长。
“好!”裴行昭压下心中激荡,重重点头,“本官即刻去办!狼山军林勇那边,由我亲自去说!”
叶长安颔首:“有劳大人。此外,第一批糖霜,我欲以此为饵。”
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数日后,柳州最大的茶楼内,几名来自广州的豪商正品茗交谈。
忽然,一股奇异的甜香飘来,令人精神一振。只见邻桌一位衣着普通的年轻人,正将一小撮洁白如雪的粉末加入茶中,那甜香正是由此散发。
豪商们大为惊奇,忍不住询问。年轻人故作神秘,只说是家中秘制“糖霜”,数量稀少,千金难求。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柳州乃至过往的富商巨贾中传开——“欧记”出一种如玉糖霜,甘甜纯美,乃世间极品!
求购者络绎不绝,价格被炒得越来越高。柳江帮和背后米商陈丰年很快得知消息,眼红不已,暗中探查来源,却发现蔗园隐蔽,糖坊更是神秘莫测,根本无从下手。
叶长安坐在“欧记”铺子后院,听着阿云汇报外面的轰动景象,神色平静。
鱼饵已撒下,就看哪些鱼儿,会忍不住率先咬钩了。
而她手中的网,也已悄然织就。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暗藏的几根钢针,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这一次,她不再只有智慧,有了武力加持,她叶长安再也不会受制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