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29章 第 29 章

与引商飞鱼亭的四面开阔不同，回阑亭是在教坊司最高处当阳的位置，六角飞檐，悬挂竹帘，东侧有一道清澈溪水穿行，隐于两株合抱的梧桐树侧。

‘回’之一字，引多少教坊司女落泪，一脚迈入教坊司，便已无处可‘回’，亦无路可‘回。’

昨日收到杨二郎的拜帖，一言便将见面的位置选在了回阑亭。

梧桐叶染了秋霜，渐渐金黄，落在青石小径，蜿蜒曲折，如画者笔下的秋景图。

杨二郎穿一件群青嵌金丝，四合如意纹云缎圆领长袍，缕刻如意纹白玉腰带，甩手阔步而来，原本微胖的小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飞扬跋扈的少年。

望着面前昂扬的少年，一言有片刻愣怔，昨日未曾细看，以为还是少时那个憨乎乎，胖胖的玩伴，才记起杨二郎比她大两岁，已满了十八了，赫然已是大人。

面对这个似乎变得陌生的少年，一言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怀疑自己答应见他，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见过杨家郎君。”一言弯腰交手行礼。

一言长高了，杨二郎满眼笑意，依然的眉眼弯弯，只是原先清澈明媚的眼里，有了些他看不懂的波澜，依然清澈却又幽深不见底眼眸，变在如此不经意之间。

眼见一言施礼，杨二郎局促，他未见过如此正式施礼的一言，有些慌乱的拱手弯腰行礼：“见过许家，，，，，图蓝”娘子二字终归没能出口，换做了图蓝。

二人隔着案几而坐，翠儿舀茶添盏，一言敬茶：“昨日见你会喝酒了，我竟有些不习惯，故而也没准备酒，杨郎君莫怪。”

“我并不怎么喝酒，偶尔应酬，小酌而已。”杨二郎有些不自在的嗫嚅着。

想起他昨日举着酒壶老练的样子，一言没忍住嘴角微微翘起，杨二郎见了知道一言是笑他昨日的模样，顿时涨红了脸：“昨日是特例。”不知为何又解释起来。

想起来有些意外，今日竟是他们最亲近的一天，从前两家可算得通家之好，幼时也一处玩耍长大，也曾同桌吃饭，那时小，又有父母亲在，虽无隔阂，倒不见亲密。

等到大了些，再不能同桌，偶尔遇见，终归隔着仆婢，虽说杨二郎知道两家的大娘子早有结亲之意，这件事未下定，却也是做准的事，皆因两家府中都是大娘子做主。

每每遇见一言的事，不觉就要维护些，小妹常常取笑他，他也不在意，心里常觉护她是理所当然。

一言端起茶盏：“昨日之事多谢你了。”

“无需谢的，那禹九郎就是混人，酒醒了就被禹二郎狠骂了一顿，料他再也不敢了的。”杨二郎忙端起茶盏说。

见他还是如从前一般憨厚，一言笑了，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阿娘怕她受委屈，及笄前问过她，杨二郎的事，想起小时候在一处玩耍时，杨二郎事事都依着她，由着她做主，她觉得像极了阿耶阿娘的样子，阿耶阿娘的过得生活，是她喜欢的，她都顾不得害臊，在阿娘面前点了头的。

收到杨家送来《南园春戏图》她是放在了心上的。

“嗯，”一言微微颔首。

杨二郎又想起一事，“我后来知道你去过我家，那件事是阿娘的主意，我不知道的。”阿娘的意思他也拗不过，阿娘做主的事，他也要听，越说声音越小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无论是杨二郎说清楚的，还是未尽之言，一言都懂了，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嘴里的茶，越见苦涩，“翠儿，茶色重了，加些水吧。”一言声音清冷。

翠儿应声加水，尽管这是按照，图蓝往日习惯煮的，她也不会反驳图蓝的话，凡是图蓝说的，她都听着照办。

杨二郎皱眉，这是有名的寿州黄芽，茶色碧绿，茶汤清新并无苦涩之气，阿娘说一言变了，不再似从前，果然，这么好的茶竟也嫌弃。

阿娘说，若一言低调些，还能为她赎身，做自己的妾室，他是愿意的，也不嫌弃她做过官婢。至于妻子的位置，自然不可能了，他如今在太学读书，日后或者考试，或者补官，是不能娶一个从良的官婢做妻子的，这样他没法在同僚面前抬起头来。

此时有些茫然起来，不知他为何会，到此处来见一言，还买了新衣，他甚至后悔昨日送帖子的冲动，有了想告辞的念头。

秋色深，梧桐叶在风里，吹得霍霍做响，一言起身，“杨家郎君，天冷，我不耐寒，我们他日再聚吧。”

杨二郎忙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又不知说什么，再一次拱手，转而离去，走得慌乱，似怕一言拦住他一般。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言回头看了看亭子上“回阑亭”三个字：“翠儿，收拾收拾，回屋里去吧，今日天冷，我们吃锅子，宛檀定然喜欢。”

翠儿不喜欢方才的人，见他走了心情也欢喜起来，欢呼的应着：“我找秋娘要好东西去，顺便叫宛檀一起拿，今日多要些才好。”

杨二郎出门，陈斯平迎面而来，二人不识，然而杨二郎腰间垂挂太学学子鱼符，却是陈斯平做梦都垂涎之物，不由得停住脚观望许久，直到看不见了，眼神左右漂浮也知打算什么，吐出口气，沿着竹林墙沿往宜春院后门走去。

窗外梧桐叶黄了，落在空中翻了个筋斗，才落下去，娇奴斜倚罗汉椅，手撑了头瞧着窗子发呆，“紫燕，理些布帛出来，换季了总要添置些。”

陈旧些的整理出来，或者置换铜钱，或者购物皆宜，又挑出几匹时新的，皆是娇奴素日所爱，给娇奴置新衣，娇奴看所剩不多的布帛，有些舍不得，“我不必添置了，旧衣尽够。”

紫燕叹息，“又不是娘子贪恋新衣，新衣是出宴席的名头，不换哪成，如今去了个使钱的大户，过完年也就缓过来了。”

年底帖子多，也是她们最赚钱的时候，娇奴便也不做声了。

屋子外面陈斯平与守门妇纠缠，得了娇奴的令，守门妇撇嘴斜眼，拦了陈斯平，陈斯平不能进屋，羞恼起来。

说话声音渐大，娇奴好面子，怕隔壁听见，喊紫燕去领陈斯平进来。

陈斯平竟穿着上次娇奴看见，陈婆子穿着卖菜的，那件驼绒色绸子长袍，虽洗干净了，衣袍脚几滴油渍尤为明显。

娇奴一时气笑了。

陈斯平见娇奴笑了，心里一松，挨挨蹭蹭也坐到娇奴身边，娇奴推他别处坐。

他故作未听见，转头四顾，看见那些新布帛里有一匹梅子青的暗纹锦缎，他见少卿家郎君穿过，端的是玉树临风，起身指了那匹布笑道：“这匹与我做件夹棉衣倒好，正配你送我的风毛大氅。”

娇奴尤未接话，紫燕气得不轻，“方才我们娘子自己还舍不得呢，偏你又要上了。”

“你们娘子的衣服堆得满箱满柜的，也不在乎这一件。”陈斯平有些不高兴了。

娇奴动了真气：“紫燕将那几匹送去裁缝处，那里有我的尺码，说中秋便要穿的，快着些。”

陈斯平幼年离父，孤母未免宠溺骄纵，虽家贫，凡有好物都是尽着他，如今与娇奴，亲密如寻常夫妻无异，私心里难免将娇奴也当做他阿娘一般，自然有了娇奴的东西，该先紧着他才是的心思。

眼见看中的东西要没了，顿生恼怒，劈手将要夺，娇奴性子也娇，见他放肆，伸手一推，紫燕趁势出去。

陈斯平脸色青紫，就要发作，复又见娇奴面色不好，顿悔鲁莽，忙换了笑脸：“阿娇，我与你闹着玩。”说着话，眼睛却还看着门口。

娇奴心中有些发冷，“你今日来做何?”

此刻才想起，今日是有要事的，又打叠起笑脸，低声去哄娇奴，只娇奴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见过多少男女事。

由得他去哄，自己找了本琴谱低头看去。

“徐博士说，‘你推了他的宴贴。’”陈斯平眼见无法，只得直说。

“嗯，最近排练元旦盛宴，许多帖子都推了，姚司正的话，除了宫贴，能推便推。”娇奴头也不抬。

“徐博士与别人不同，是我的老师，你去应他一回。”陈斯平扭在娇奴身上呵气。

“不成。”

“徐博士答应推荐我去太学。”陈斯平见娇奴不肯喊了起来。

娇奴放了琴谱，跟看傻子一样看陈斯平，四、五品官员子弟入太学，这是朝廷学规，一个六品太学博士何来的权利。

“四、五品官子孙入太学你不知吗，入太学，我看入弘文馆更好。”娇奴气恼起来。

陈斯平被怼狠了，无脑喊起来，“便入不了太学，有徐博士肯相帮，或者真能入弘文馆也不可知呢，你什么身份，还看不起人。”

娇奴无言，原想，他家清贫，人口少，该是早当家有主见的，见他老实好性子，是个好归宿，诚心结交，意欲托付终身，不料全错了，见识少，眼界低，轻易被骗。

又见钱眼开，这一两个月从这里拿走的钱都好开一间铺子了，却贪图享受买什么奴婢伺候，如此不善经营，非良人之家。

娇奴也懒得与他争执，喊了守门妇进来，将陈斯平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