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青石小径,桐木拱桥下溪水绕行,桥下榆树新栽,高不过十尺,也绿意从容。
白墙青瓦的长屋,分作十间,第三间的门牌上已换做图蓝,一言记得,这里原先住的该是叫白露,曾经为着一碗羊汤,打了秋娘,后来还是一言亲手最了一碗羊汤,了结了事情。
巧合还是无意,也无需考虑,身在教坊司,争夺便无时不在,白露也好,谷雨也罢,并无分别。
推门而入,门没有对着窗,朝南的窗户左移了半尺,窗外是一人合抱的榆树,正是未时,太阳透过树影照进了半个屋子,窗前置长案几,左右各有软垫,西墙立着雕花双门柜子,东面一铺两米大炕此时光秃秃的只有松木床板。
身后跟着来的守门妇交手行礼:“姚司正吩咐,屋里的窗帘,垂纱和铺盖皆可以挑选新的。”又笑着上前一步笑道:“你只管说颜色,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了,必不让你辛苦半点。”
一言笑着开了手里钱匣子,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分了四个递过去,“我知道你们是四个人分作两班的,你拿一个另外三个便帮我分了罢。”
那守门妇伸手接时,手里一沉,便知道钱必定不少,早就听说图蓝大方,她还是初次与图蓝打交道,果然是大方。
收了荷包笑眯了眼:“你只管放心,那些窗帘、铺盖有全新的,也有半新的,我必定给你都办成全新的,别人碰过的,都不给你拿来。”
听守门妇如此说,一言又摸出二十文递过去:“你们办事也是求人,哪能空手去呢,这些就当打点用。”
“,,,,,,这这这,”守门妇虽有些不好意思,也还是接了,心里立时盘算起来,那些守仓库的自然是要打点的。
原本是想四个人一人拿出一文去打点也该够了,没想到图蓝如此通透,又给了打点的钱,哪用得了这许多,有了十文钱保管取来的东西都是簇新的,她们还能余下十文打酒吃呢。
想到此守门妇越发殷勤拍着胸脯说:“你只管说喜欢什么颜色,我必定不差的挑选了来,管都是新的,一毫儿也不差的。”
想了片刻一言指了窗帘说:“窗帘要银红的,垂纱选莲瓣红,铺盖便是丁香紫罢。”
守门妇一一记下,确保无误,才往门口走,到半路转回身:“你们可以挑一个杂役婢,选中的杂役婢早上进来,晚上出去,也不用再做别的事,只勾当你这里。
今天后,你也不用再去餐食处吃饭,就由杂役婢给你领取饭食到屋里来。”
一言微微思忖了片刻,“叫杂役房的翠儿来我这里罢。”
守门妇记住了翠儿的名字也不再啰嗦,便去办事。
翠儿得了这个差事喜欢得恨不能在地上打几个滚,她们杂役房谁不知道能去甲字房伺候是美差,便是挨打受骂也比外面强上百倍,何况翠儿心里想,图蓝不会打骂她。
咬了会子手指,并不立刻去甲字房,而是去找十安。
十安早知道阿姐今日搬新屋子,整上午都坐立不安,被教习敲了几戒尺了,见翠儿来找自己,悄摸从后门探出头去,等知道 翠儿是找自己去阿姐那里时,眼睛转转,有些害怕的蹭到教习跟前:“我阿姐今天搬去甲字房,我能不能请假去帮忙。”
十安跳舞并不是太有天赋,但是乖巧不淘气,教习平日不甚关注她,见她要请假倒有些诧异,“你阿姐叫什么?”
“图蓝,她阿姐叫图蓝。”翠儿在旁边接话。
“图蓝,”教习眼睛一亮,“是嫡亲阿姐。”
“嗯,一母同胞”十安答得响亮。
教习瞧着十安认真的样子掩嘴直笑,“知道了,去罢,明日可要按时来授课室练舞,”又伸手帮十安将鬓发整理好,“若是迟到了我必定要去找你阿姐说话的,便是请了鲁师来也要罚你的喔。”
十安高兴坏了,原本是请一会子假,等下午就来授课室练习的,如今竟然得了一天的假,拉住翠儿就跑。
憨娘跟在后面原本以为十安走前一定会过跟她说的,她已经想好了,等下必定要高高的昂起头,再轻轻的点头,叫别人都看见十安是如何听从她的话。
这样她也能沾上图蓝的光了,早听别人说图蓝的鲁师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眼见着十安跑了,又不敢叫,眼睛都气得冒火。
翠儿拉着十安去的时候,屋里的窗帘,垂纱,和床铺都安置好了,一言正在擦拭家具,翠儿忙上前接在手里。
一言道:“今日事多,先一起动手,日后就你做了。”
翠儿笑着应喏。
三人埋头干活,除了翠儿去领了午食回来吃,直到申时五刻才歇手。
翠儿叹气,她今日才知道竟然有这么讲究的人,柜子每个角落里是用铜针一点点扣干净的,床铺上的松木板掀起来,土炕上擦得半点灰尘都找不到,桐木地板泡了皂荚的水擦洗了两遍又换热水擦了两遍才做罢,太阳光透过银红的窗帘照着粉紫粉紫的屋子里,满屋子的皂荚味。
这个屋子仙子也住得了吧。”翠儿坐在地上感叹,“我恨不得在这地板上打两个滚。”
“你滚个看看。”十安掩嘴笑翠儿。
“那有什么不敢的,”翠儿当真在地板上滚了起来,“这么干净可怕什么呢。”
十安吃吃直笑,翠儿玩了会子起身:“图蓝,我去领晡食罢,把十安的一起领来,我问过厨下,可以的。”
“你去找秋娘,我早和她说好了,晚上我们吃好东西。”一言笑着,又递过去十文钱,这个给秋娘,她知道的。
秋娘脱了鞋子进来,望着光可鉴人的地板,“这个地板等冬天再铺个地毯就是喝酒最好的地方。”
食盒打开在长案几上摆的满满的,烫菠菜,拌鸡丝,烧羊筋,炖羊肉,烧杂鱼,红枣汤,还有香香的杂粮饭,看得几人都咽口水,一言让大家入座 ,翠儿盛好饭,端起自己碗的走到旁边地板坐下。
一言叫她上来一起吃,翠儿摇头,“来的时候执事讲了规矩的,我不能上桌吃。”
迟疑了会子一言道:“明日才算你正式上工,今日便一起吃,明日开始我们讲规矩。”
看了看满桌的菜,翠儿咽了口水,使劲的点头,蹭过去在案几前坐好,十安吃几口羊筋满足的叹了口气,“可惜珍婆婆不能进来,不然这羊筋她能吃几大块呢。”
秋娘喝了一口葡萄酒,“你阿姐是谁,她早叫我们做了几样珍婆婆爱吃的菜送过去了,还有酒,这会子珍婆婆怕吃得半醉了。”还学着珍婆婆喝醉的样子,引得十安与翠儿都笑了起来。
一言看着她们闹着,心没来由的自在起来。
走的时候,秋娘看了看门牌上图蓝两字,笑里带了几分醉意,“小心白露找你麻烦。”
“麻烦总有,管她谁找。”一言送过拱桥。
秋娘哈哈大笑,竖起拇指:“彩。”
王大娘走到门口,翠儿竖起食指,“大娘小声些,图蓝昨日出帖子回来得迟了,上午得了半天假,还睡着呢。”
闻言王大娘面露急色,嘴里小声嘀咕,“这可怎么好呢,我有急事呢。”
“翠儿,谁呀?”一言的声音略带些初睡醒的鼻音,明显是有些劳累得狠了。
翠儿先看了眼王大娘小声说,“先等会吧,等我先进去看看图蓝穿戴好了没有。”
王大娘还是懂规矩的,点了点头,侧身在门前站着。
听见是王大娘来了,一言忙起身,穿好衣服,翠儿问:“要梳头吗?”
“不必了,等吃了午食再收拾,你先给我挽着就成。”翠儿依言拿簪子挽住了头发,才去开门。
见一言面色并没有不喜,王大娘心里才悄悄舒了口气,“原本不该在你休息的时候来打扰,实在是有事不得不来麻烦。”
一言先自己在案几前的紫色团花暗纹垫子上坐了,伸手一指对面明茶色万字纹软垫,“大娘坐下说吧。”
“翠儿倒茶。”
原本想是信心满满的事,此时一见一言,又有些张不开口,踌躇了会子还是打叠起笑脸:“是这样的,春娘几日接连赴宴,多喝了些酒,又贪凉吹了风,连日胃口不好,我想着你煮的汤好,能不能拜托你,,,,,,”王大娘满脸殷切的望了一言。
端起茶盏,低头吃茶,又细细品了,才放下茶盏,“天气热了,炖个鸡汤吧,那个可以清淡些。”
听着音,王大娘知道是肯了,心里高兴起来忙笑道:“听你的,你看还要些什么材料,我一起买了回来。”
“只要党参、当归、红枣有这三样就够了。”
王大娘又往屋子四角瞧了瞧笑道:“你屋里还没置炉子吧,不如我今日出去采买药材时,买个炉子送你罢,如今天热还好,等天冷了,煮个热茶热酒都方便得很。”
一言将手里的茶盏落在案几上,微微擦出些声音,似笑非笑看了王大娘,似乎看进王大娘的心里去了,“春娘病了,我们都是一般的教坊司女,伸手相帮是情谊,大娘若只管当做习惯,就想差了。”
王大娘此时深深懊悔自己失言,只怕是疯了才打这样的主意,这图蓝只一年多就从杂役房搬进了甲字房,这哪里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自己真的是昏了头竟然想打她主意,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此刻又不得不厚着脸找补。
“我哪里敢这样想,原就是想如今你自己也做得主了,有个炉子方便得多,煮个粥水,热个酒都方便,再没其他想法,你如今得姚司正看重,谁敢打你的主意,那是昏了头了。”
一言也不接话,起身拿了一百钱过来,推给王大娘:“既如此,劳烦大娘出去的时候,给我置办个炉子回来,再买两壶阿婆清,三壶浊酒。”
王大娘接了钱有些羡慕:“给珍婆子置办的酒罢。”
“嗯,这里有一壶阿婆清是给大娘的,我记得当初大娘陪我去收敛阿耶的情分呢。”一言嘴角翘起,“不过大娘放心,这酒可不是还情,就当利息罢,这人情我记着呢。”
王大娘顿时笑了起来。
见翠儿收拾茶盏,一言想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