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13章 第 13 章

午食后，鲁师一直未进授课室，一言心里虽有诧异，仍专注练习，无暇它事，红霞时时张望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样，就连紫燕与谷雨眼神也流连窗外。

门开，百合馥郁之香迎面而来，屋里人皆看向门口，一人推门而入，年约十**岁，桃红窄袖撒花短袄，黛青软罗长裙，眉似墨染，眼波流转含情，嘴角微翘，妩媚婉转，娇奴见屋里人都看向她，傲娇昂头进入。

“鲁师今日有事，我带你们半天。”娇奴站于台前说。

红霞无限艳羡的眼神在娇奴腰间垂挂的鱼符上定了定，弯腰施礼：“见过娇奴娘子。”

又转身介绍：“这是娇奴娘子，鲁师的入室弟子，宜春院内人，赐鱼符者，大家见礼。”

教坊司等级森严，下级见上级必须郑重见礼，违者罚。

三人俱起身，整理衣服，交手躬身见礼：“见过娇奴娘子。”

娇奴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过，略停于一言身上，心中转念，这图蓝虽长得好看些，冷冰冰的没甚趣味，转身往屏风后走去：“你们练罢，有事进来问我。”

一言素来对外事漠然，因听她是鲁师入室弟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中也有些好奇。

教坊司里的人都是拘谨而小心的，生怕做错了受罚，然娇奴肆意飞扬，倒不似这教坊司的人一般。

见她进入屏风里坐下，侧头看向窗口，一言也敛了心神在手里的琵琶上，揉捻勾挑，一时便忘记了外面的事，只沉浸于乐曲之中。

练得手指有些发紧了，才抬头轻轻转了转手腕，眼睛不由得瞟向屏风里，见娇奴依然侧身坐着看向窗外，好像一直没有动过一样。

娇奴眼睛定在明丽桥头最高处，盈盈似水波流转，脉脉不语。

明丽桥头柳树成行，隆冬时节早褪去了青绿，只余枯枝孤零零的垂落河面，枯枝上落了几支麻雀，缩头夹尾。

陈斯平站在树下，翘脚望着远处小楼，隔着临河，他好像依然看得见她的双眸盈盈似水，欲语还休。

他不由得搔首踟蹰，爱而不见，何等折磨，又抬起双手挥动，希望她能看见，又垫脚蹦跳，恐墙高看不见自己。

恰似个呆子。

路过的抓鬏小童将他看做傻子一般，他浑然不顾，只望她能看得见，知道此刻他在念着她，盼着她。

娇奴呆呆看着桥上，手舞足蹈的那个傻子，上午的糖葫芦香甜还留在嘴里，此刻又如此着急做什么。

真是个傻子，片刻都等不得吗，见他在寒风里，单薄夹袄如何避寒，又想那双薄底的鞋子该是极冷的罢。

娇奴此时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坐在授课室了，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抬手指了红霞，雪白胳膊上一对粉镯叮当做响：“不许告诉我师父。”

风一样卷了出去，授课室安静如许，只余粉镯叮当之声。

娇奴飞快出了教坊司大门，只觉得眼前鱼符一晃一个桃红身影一闪而过。“咦，那是谁，就这么大喇喇的出去了。”须木指着娇奴背影大声喊道。

“没看见鱼符吗，宜春院的，又穿桃红色，定是娇奴了。”赫六郎斜靠了墙站着懒洋洋的说。

“放着宜春院的侧门不走，到这正门晃什么？”须木有些不甘心，大约是娇奴没来得及给钱。

赫六郎一眼看穿他，“你管得着？”

“她带鱼符，我哪里敢管。”须木嘿嘿一笑。

娇奴选了辆最新的驴车，也不等赶驴车的拿出脚蹬子，自己抬脚就上去，落下门帘，只留下一句明丽桥。

赶车的才不管这许多，今日天冷出门的少，年前买的簇新驴车，不就想多挣几文钱过年吗，这人性子急，等下好缠住讨赏，心里盘算着，手脚利索，扯了缰绳就往明丽桥赶去。

随手扔下一把铜钱，娇奴三步两脚往桥头赶，远处陈斯平见娇奴来了。真如在做梦一样，喜出望外，上前扣了手再也不肯松开。

若不是见桥上人多只怕还想抱，不过认识两三天，又恐唐突。

两人牵了手傻呵呵的也不会说话了，也不知道是谁扯住了谁，一起转到柳树后面，陈斯平一把将娇奴拉进怀里，死劲抱了嘴里不停念叨：“好姐姐，我好想你，想你呢。”

娇奴星眸含情，面儿绯红，耳尖都染了颜色，待要推拒，哪里脱得开，被陈斯平几句姐姐喊来，心又软了，只能由着他抱住了。

喘了口气陈斯平才说：“里娘在刘尚书府里演出，好多人赶去听，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去的，便想了这个法子试试，不曾想你真的来了。”

里娘是当今琵琶第一手，就是鲁师也需退让。

从柳树后面转出来，娇奴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角。

桥上挤挤擦擦都是挎着草编篮买年货的，并不曾有人特意去看他们，两人眼儿一对，偷偷笑了起来。

便是看见的，不过也以为是一对小夫妻出来置办年货，扫眼便过。

陈斯平看见桥下人堆了挤了一对男女，郎君在给娘子簪花，拉住娇奴指给她看，又悄悄去拉娇奴的手，两人看了对着傻笑。

娇奴甩手，往前跑下桥去，陈斯平急忙追了上去，娇奴说不去看里娘演出了，想去逛东市，陈斯平样样都依着，再没有说不肯的。

东市更加热闹，两边的商铺整齐排着，插空也有摆摊的，进东市街便听见吆喝声，卖蒸饼的，卖炙烤肉串的，还有铺子外面，炉子上架着硕大的锅子，锅子里的羊肉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这大冷天里，路过的都不由得去看一眼。

过了吃食街则是娘子们最爱的小摊了，簪花，首饰，衣领襟边，样样都有，随你挑到眼花，娇奴看中了一支雕花桃木簪子，捡起来看了看，陈斯平当下要买，被娇奴拦住，“不喜欢。”扔下桃木簪子走了。

看见吴记鞋铺，娇奴拉陈斯平进去诳，这家店铺只卖男鞋，长靴，短鞋，应有尽有。

娇奴看中了墙上挂着的那双，灰羊皮长靴，做得仔细，垫高的鞋底都用灰色皮子包了，鞋筒子上绣着几片竹叶活灵活现。

娇奴自己不会做女工，看见做得好的就喜欢，便指了灰色绣竹叶的羊皮靴子，叫店里的小厮按照陈斯平的脚码拿了一双出来。

里面是厚厚的羊毛，手伸进去暖融融的，像泡在热水里一样。

小厮见是个大主顾，殷勤备至，陈斯平从没穿过这样暖和的鞋子，脚一伸进去，再舍不得出来了，知道这鞋子要价不低，面色有些羞涩：“我日常不过学里走动，用不上这么好的。”

娇奴睨眼看他，眉目流转不语，又指了双棉鞋叫小厮一起包起来塞进陈斯平手里提着，两人欢欢喜喜又往别处逛去。

齐家成衣铺子里，挑了件莲青鼠毛大氅，娇奴再要陈斯平试，这回陈斯平不肯，靴子是贵些，但是学里冷，陈斯平也早就想给自己添一双厚实的鞋子，如今这双是贵了些，但是他自己也能买得起，只是舍不得罢了。

这大氅的价格，陈斯平估计得要自己与阿娘一年的嚼用，如何肯要，娇奴嘟嘴斜眼看他，陈斯平心乱了，有些手足无措。

只得任小厮给他披上氅衣，陈斯平原本长得好看，白净斯文，一对桃花眼柔情似水，此时穿了这件氅衣越发翩翩如玉，陈斯平看铜镜里的自己都有些舍不得脱下大氅了。

原来真是人要衣装，自己这般穿着，再和学里那些贵门官家的弟子走在一起，谁还认得出他是个在蓑衣巷里租屋的庶民低户呢。

娇奴知道陈斯平不肯要，又背着他给了钱，陈斯平手里提得满满的，脸笑得绯红：“娇娇，我家巷口丁大郎家的面片儿汤鲜美，他家大方又舍得用炉子，我们去他家暖和暖和手脚。”

蓑衣巷口挤了个小摊，炉子上大锅里腾腾冒着热气，挨边摆了桌子，有两三个扎短袄的汉子伏在桌上喝汤，桌子下，黄泥炉子里灰色烧烬的炭偶尔冒出点热气，喝汤的人单手扶了碗大口吞咽，另一只黑灰的手抱紧了炉子沿。

陈斯平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大郎，要两碗片儿汤多给我几片羊杂，”顿了顿又看看娇奴，“还要俩个煎蛋，要选大些的。”

丁大郎敲着锅边应声：“放心陈大郎，不会叫你吃亏的。”

磕了口的粗胚碗，里面浮着面片儿，刚出锅还翻滚着，娇奴有些吃不下，又恐陈斯平心头不愉，只得忍了用勺子略微挑了点汤送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这汤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真的鲜美极了，当下又吃了一口面片儿，面也劲道，不知不觉竟将一碗吃了个干净。

陈斯平得意：“我说他家的面儿汤好吃吧。”

娇奴高兴的点头，约好下次还来吃。

娇奴心里担心授课室，此时虽已经是晡食时分早该下课了，到底放心不下，绕着去看看。

梧桐树后面背阴处，秦桑挨着红霞站着，将手里的玉簪塞给红霞，玉簪瓷白雕花，红霞接在手里，左右看看，分明喜欢的很，又还给秦桑：“太贵了，我收不得，原说好，为你说项进鲁师授课室，又没办成，哪里还能收你的东西呢。”

“我是觉得它配你，才买给你的，难道说你这次没帮上我，我就不跟你好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秦桑推了红霞一把扭过身去，有些生气。

红霞又睃了眼秦桑，才喜滋滋的将玉簪收进荷包，还不放心的捏了捏，才拉住秦桑的袖子：“我们打小住一铺炕的情分，又一起学了琵琶，这些年虽各忙各的，我心里还是一样惦记你的。

这次没能帮上你，我难过了好久，前些日子那个图蓝来了，选琵琶的时候，我故意将鲁师的琵琶放在最后面的位置，让她选，她尽然真的选了鲁师的，原本以为鲁师会将她敢出去，谁知道，鲁师竟然将自己的琵琶给她用了。”

“鲁师将自己的琵琶给她。”秦桑尖起嗓子，不甘又气愤，竟像是抢了她的东西一样。

红霞撇嘴：“我也不忿，才学了几日，我也不觉得她有甚长处，比你差远了。”

秦桑脸色缓和许多，牵红霞的手：“不管如何，进鲁师授课室的事还要你操心。”

娇奴远远看见红霞与穿宫部制式衣服的女子在梧桐树下说话，那宫部女子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合奏坐部的，一时没想起是谁，原本想过去问问，见她们两人拉拉扯扯，又转身走了。

红霞眼尖看见娇奴转身，指了指背影说道：“娇奴娘子，过来怎么又走了，莫不是听见我们说话。”

秦桑直直盯着娇奴裙角垂挂的鱼符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