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人精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许致时常觉得他和沈令闻有什么他不知道而沈令闻知道的隐形相处时间，否则沈令闻又怎么会对他表现出超出一般朋友的亲近。

仔细想想也是有的，比如上次他半夜钻进沈令闻房间，不知道睡下后发生了什么，又比如前些天在桐大校庆上喝多，不记得怎么回的家。

老实说他不讨厌这种亲近，但要说喜欢……

好吧，也许还是没有对自己坦诚到这种地步，所以应该算不上喜欢，只是无所适从。

离开拳击场时，他生平头一次因为不知道上车后能说些什么而忐忑。

保持沉默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尴尬，还有可能被沈令闻觉察到他的不对劲。

不过他运气很好，刚坐进车里沈令闻就接到了杨继的电话，他的困境迎刃而解。

“为什么。”沈令闻平静问。

许致朝他看过去，因为完全听不见杨继的声音，从简短的字词里猜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当然听不见，沈令闻在接起电话之前就特意调小了音量。

杨继在那边其实嚷嚷很大声，说要把梁小塔送过来住一晚，明天下午再过来接走。

沈令闻问为什么，杨继振振有词：“我有约会啊，总不能带个小孩儿去见人姑娘吧。”

沈令闻：“留他在家。”

杨继：“那不行，小学生，他妈妈交代了得有人看着他，而且他作业还要人辅导呢。”

沈令闻：“没空。”

杨继：“周末呢怎么会没空，难道你也要过二人世界。”

沈令闻：“是这个打算。”

杨继听完当即嗤笑：“得了吧孤家寡人，你要过谁陪——靠！忘了你他妈还对室友心怀不轨！”

沈令闻：“嗯。”

杨继：“你还嗯？”

杨继：“那我怎么办？不然你为兄弟牺牲下？反正你那边还是剃头挑子任重道远，我这儿都快成了。”

沈令闻：“我急，牺牲不了。”

杨继：“……”

杨继：“真想给你两拳！”

杨继：“算了，不勉强你了，你弟不回来了么，我去问问他有没空。”

沈令闻：“可以。”

杨继叹气：“虽然不能辅导学习，还好可以陪睡，将了个烂就吧，梁小塔那个没出息的没人陪着就睡不着觉——”

沈令闻：“等等。”

杨继都打算挂电话了，又被他叫住：“干啥？”

沈令闻：“你刚才说什么？”

杨继：“我说去找你弟啊。”

沈令闻：“下一句。”

杨继：“哦，我说梁小塔那个没出息的没人陪着就睡不着觉。”

沈令闻：“可以。”

杨继：“啊？什么可以？”

沈令闻：“你和小塔现在在家是么，我们马上过去。”

杨继：“？？？”

沈令闻挂断电话，报了个位置让司机调头。

许致问：“去哪？”

“接人。”沈令闻说：“杨继今晚有约会，让我们帮忙把小塔带回去照顾一晚。”

*

*

梁小塔虽然小小年纪，一开口总会给人一种他已经一把年纪的错觉，但这又与他睡觉离不开人的人设相悖。

总而言之，思想超前，性格早成。

优点是听话，并且听得懂人话，一到沈令闻家就翻出书本开始做作业，偶尔又不会的会举手问，其他时候安静得仿佛隐身。

许致本身是不喜欢小孩儿的，现在梁小塔让他稍稍改观，觉得带小孩儿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结果到了晚上，小孩儿就开始散发麻烦给他看了。

“你们谁陪我睡？”梁小塔已经洗好澡换好睡衣，嘟着小脸认真问。

沈令闻的房子是大平层，一共三间次卧，一间改成了琴房，剩下两间许致住一间，梁小塔正好住另一间。

所以许致一时没理解到梁小塔的意思：“陪你睡？”

“对啊。”梁小塔说：“我表哥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了吗，我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学生，没人陪着睡不着的。”

许致：“……”

许致转头去看沈令闻。

沈令闻：“去主卧跟我睡。”

“好的。”梁小塔只要有人陪，不介意是谁，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回房了。

沈令闻让许致早点睡，自己倒了杯水也回了房间。

梁小塔已经拱进被窝躺好了，露出半颗脑袋一双眼睛：“沈哥你没有开夜灯睡觉的习惯吧，有光我睡不着。”

沈令闻将水杯放在床头：“那就不开，还有什么要求么。”

梁小塔摇头：“没了。”

“那好，该我问了。”沈令闻：“你需要人陪着睡，是全程不能离开，还是只需要陪你到睡着。”

梁小塔：“理论上是全程。”

沈令闻：“实际呢。”

梁小塔：“走的时候不把我吵醒就行。”

沈令闻点头表示知道了：“睡吧，我关灯了。”

许致的生物钟是十一点半睡，七点起，起床时间可以酌情推迟，但入睡时间雷打不动，到十一点就犯困。

躺在床上刷新闻刷到十一点，困意定时来袭时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听见很轻的敲门声音，他努力睁开眼，听见沈令闻在外面问他自己能不能进去。

许致以为他有什么事，让他进来了，坐起来打开床头灯，睡眼朦胧望着他：“怎么了？”

沈令闻：“今晚能跟你睡么？”

许致：“……？”

许致：“小塔不是要人陪才能睡吗，你走了他怎么办？”

“他已经睡着了。”沈令闻说：“不过他打鼾声太大，扰人。”

许致更懵了：“你是说他一个小学生，打鼾？”还很大声？

“不方便是吗？”沈令闻捏了捏鼻梁，一副很是疲惫困倦的模样：“那你继续睡吧，我去客厅。”

许致忍不住问：“怎么不去客房？”

沈令闻：“白天没有收拾，现在太晚了。”

见他真打算去客厅睡，许致嘴比脑子快，等回过神来，沈令闻已经应他的挽留，跟他躺在了一张床上。

这下是真清醒了。

上次是自己爬了人家床，这次人家睡回来，很合理，但不同的是上次他爬完就睡着了，这回大家都醒着。

交际应酬了那么多次，也没个经验告诉他当两个人在一个被窝时该如何交流。

陷入纠结许久，才想起来其实完全可以不交流，就当已经睡着了。

只是沈令闻接下来翻身的动作很明显，并且很频繁，他难以忽视，只好打破沉默问：“你睡不着？”

身旁的人停止翻身的动作，很淡定地嗯了一声。

“那怎么办？”

许致回忆自己是否有安神助眠的东西，想起来琳琳曾经送他一个助眠的香薰蜡烛，正要开口，听见沈令闻说：“可以给我讲个故事么。”

许致思绪戛然而止：“故事？”

沈令闻：“有人声我入睡会更快。”

许致：“……可我不会讲故事。”

沈令闻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可从声音里又听不出情绪：“不用管我，我经常会失眠，已经习惯了。”

房间安静下来。

大概半分钟后，许致开始背当初为桐大校庆准备的演讲稿。

身边人的存在感依旧很强，但许致被分散了注意力，困意卷土重来，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终于敌不过生物钟的力量，彻底消声没了动静。

沈令闻的脸藏在黑夜里，在许致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弯唇。

这是个对双方都立竿见影的方法，他凭此可以很容易判断出对方已经陷入沉睡，长手一捞，轻车熟路将人搂进臂弯。

许致醒来时，沈令闻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收拾好出去，客厅也只有梁小塔一个，许致问你沈哥呢，梁小塔指了指书房：“加班赚钱。”接着又指餐厅：“早餐在桌上。”

许致在餐桌边坐下，喝了一口牛奶放空了会儿，忽然转过头问梁小塔：“同学，你睡觉打鼾？”

“嗯？”梁小塔仰起脑袋看他：“沈哥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许致觉得这不算坏话，说是。

梁小塔：“他用这个骗你收留他一起睡觉，昨天他们打电话我都听见了，沈哥本来不想带我，一听见我睡觉得要人陪，他就同意了。”

许致大脑处理语言信息速度过快，等他反应过来，心脏突突蹦了两下，惊诧错愕的表情已经焊在脸上：“你，说什么？”

梁小塔：“不过也可能就是我打呼噜，我表哥之前说过我睡觉不安静，吵得他脑仁疼，不戴耳塞睡不着。”

许致：“……”

说话要不要这么大喘气？

书房门开了，加班赚钱的人从里面出来，先是往许致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看梁小塔：“你表哥说你该做奥数试卷了，有不会的就问。”

许致低头开始认真吃东西。

虽然梁小塔说的话只是猜测，但是太过逻辑明确，有理有据。

他和沈令闻的关系本来就怪怪的，现在再看沈令闻……感觉更说不清了。

梁小塔：“问你们谁都行？”

沈令闻：“你想要谁辅导？”

“嗯……”梁小塔想了一会儿，说：“都行吧，你们不是在谈恋爱么，我也不好说谁坏话。”

“咳！”许致被呛到了。

沈令闻走过去帮他顺了顺后背，顺便不痛不痒呵斥梁小塔：“胡说八道什么，做试卷。”

周末下午，三个人都呆在客厅。

梁小塔做完了奥数开始做英语了，沈令闻在帮他看奥数试卷，而许致坐在沈令闻旁边抱着平板看纪录片。

午后的平静在持续了十分钟后被打破，沈令闻问梁小塔：“你们奥数老师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梁小塔头也不抬地回答：“除了脾气暴了点性子急了点爱骂人了点，没有缺点。”

沈令闻：“你带着这张答卷回学校，接下来一周恐怕都不会快乐了。”

梁小塔：“那必然不会，我爱上学，上学使我快乐，区区一个奥数老师还不够左右我的心情。”

沈令闻：“念书的时候都快乐，毕了业就说不清了。”

梁小塔：“毕业的事毕业说，我现在离毕业还早，正是傻乐的年纪。”

平板里正好播到自然界的雄鸟如何求偶，许致看得很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客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他忽然开口：“念书的时候也不一定都快乐。”

他声音很轻，像是自语，梁小塔没听见，但坐在他身边的沈令闻听见了，转过脸去看他。

后者视线仍旧黏在平板上，专心致志，好像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半个小时后，梁小塔感觉脑袋被拍了一下，仰头：“怎么了？”

沈令闻站起身：“东西收拾一下，出门了。”

梁小塔：“去哪儿啊，还没到我表哥来接我的时间呢。”

沈令闻：“去你令姨那儿，晚点让你表哥去那边接你。”

许致本以为没他的事，结果沈令闻把他也叫上了，将梁小塔送到沈家，方向盘一转，载着许致去了猫咖。

许致有些疑惑，沈令闻把车停好，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遂问：“这里也不一定快乐？”

许致心头升起一丝异样，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有了上扬的弧度，轻抛下一句“那倒没有”，率先开门下车。

沈令闻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猫咖，常给他们倒柠檬水的女孩步履匆匆出来，差点跟他们撞上。

许致：“怎么了？”

女孩都快哭了，看见许致如同见到救星：“老板，正想给你打电话的，蒙玉一直吐，抽搐，肚子还变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传腹！”

顾忌店里还有客人，女孩压低了声音说话，许致听完脸色一下变了：“蒙玉现在在哪？”

女孩：“在，在休息室！”

三人匆匆赶过去，上次过来还活蹦乱跳的小猫奄奄一息躺在猫窝，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肚子胀得很圆，连毛色都不再那么有光泽了。

“前两天都还好好的，昨天开始食欲不振，呕吐，今天突然就这样了，明明一直呆在店里没有出去过，也没出去接触过外面的流浪猫……”

“好了。”许致打断女孩的语无伦次：“先送去医院检查。”

“啊，好，好，我这就去拿猫包。”女孩跑去角落柜子里翻找，许致蹲下想把蒙玉抱起来，伸出手才发现抖得厉害，比之更甚的是他的呼吸。

“我来。”沈令闻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随后松开将蒙玉抱起放进猫包，拉起许致大步离开。

最近的宠物医院离这里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医生见蒙玉情况严重，插队抱进检查室，留主人在外面等待。

内走廊的等候区人很少，除了他们，就只有一对抱着雪纳瑞的情侣。

很快情侣进了问诊室，等候区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别太担心。”沈令闻安慰他：“症状相似有很多，不一定是传腹。”

“也许该听你的。”许致垂着眼睛，看起来很平静：“如果当时没有把蒙玉送回猫咖，留在家里养，它就不会有事了。”

沈令闻：“不是你的错，谁也猜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许致：“只是怕照顾不好它。”

沈令闻：“事实上你把所有猫都照顾得很好。”

许致安静了几秒：“不是。”

沈令闻：“嗯？”

“不是所有。”许致盯着面前一块地面，那里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只，在我很小的时候，在马路上捡到，带回去的一只流浪猫。”

沈令闻：“没有养活么。”

“我没有养过他。”许致说：“我想养的，它很小，好像刚学会走路不久，趴在路边一直叫，我把它抱起来，它嘬我的手指，就不叫了。”

“我觉得我可以养活，就把它带回家，但我弟不喜欢它，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喜欢和我唱反调，因为知道爸妈偏向他，他享受无理取闹后被无条件偏袒的感觉。”

“我只喂了那只小猫一些奶，下午就找不见它了，我爸说它跑丢了，我妈也这么说，但是我把它放我房间，门窗都关了，怎么会跑丢。”

沈令闻听到这里隐隐觉出不对劲，果不其然下一句：“我找了很久没找到，晚上我弟偷偷告诉我是爸把它摔死了，因为觉得扔了还可能跑回来，不如死了干脆。”

“当初不应该把它带回去的，我保护不了它。”

许致声音很低了，所以把那声哽咽藏得很好，但沈令闻耳朵更好，不仅听见了，还被感官无限放大，重重砸在他心口上。

他用力闭了闭眼，强忍下那股冲动：“那只是曾经，现在不一样了，你有这个能力。”

“……是这样么？”

许致终于抬起头，平静都是表象，他的眼睛已经通红，陷在往事的围困里无法自救。

他自责，迷茫，无助又脆弱，把希望寄托出去，渴望一根救命稻草把他拉出来：“我现在可以保护它了吗？”

沈令闻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忍，现在的许致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可以的。”

他拉过许致的手臂，掌心贴着他后背稍稍用力，将人整个抱进怀里。

许致靠在他肩膀，他就贴着他的耳际，从最近的距离告诉他：“相信我，等蒙玉好了，我们把它带回家。”